“我胡家的铁矿多,你曾家的山多木炭多,你我之间,我六你四。我们两家出人手、铁炉、矿石,让李氏占三成利,不过份吧?”
“人家背后是唐国公府,你得预备着,我是打算到三成半,甚至四成也答应下来。”
“行。”
两人便这样说定了,一起送了拜帖,约了时间与李世民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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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成!”
胡善与曾恢齐齐惊叫,差点就喊出了“欺人太甚”。
上首的少年将军笑咪咪饮茶,陪侍的两个中年书生表情如出一辙,同样笑咪咪的。
哦,还有个胖乎乎的青年,仿佛不在状态中,有些震惊的样子,但两人根本顾不上他了。
曾恢使劲掐了一把自己,堆着笑,心里发颤地说:“都尉,这就不合适了吧?我两家只拿两成利,还怎么养活工匠,养活家人?如此经营不要一年,连矿都挖不起了啊。”
胡善连连点头,正要帮腔哭穷,李世民放下茶饮,灿烂一笑:“两位误会了。我想与两位合作,并非只是做那些刀剑而已。”
他竖起了一根手指,说出了石破天惊的一句话:“我要借你们的铁坊,重新筑炉,我的高炉直接出钢,一日千斤。我一文不出,只凭这个占八成利。你们说,行不行?”
胡善也使劲掐了自己一把,与曾恢相顾骇然,嘴里发干。
长孙无忌同样掐了自己一把,视线几乎把准妹夫灼出个洞来,李世民侧头向他眨了眨眼,又向端坐不动的房玄龄二人擡了擡下巴。
李世民内心:“辅机,你好歹也是我凌烟阁第一功臣,学学玄龄他们。你看他们也不知道我放的大卫星,现在坐得多稳,好像胸有成竹一样。”
长孙无忌内心:“跟他们说了没跟我说?二郎做事越来越有章法了,就算与我更为亲密,不该说的仍是不说。二郎果然是成大事的人。”
在他们眉来眼去毫无默契的交流中,曾恢和胡善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了,曾恢紧盯着李世民,问:“郎君说的话可是玩笑?”
“怎会是玩笑。”
“既然如此,我们就当真了。若是这样,我两家愿意少占,全力配合郎君做事。但若是不成……”
“不成的话,我那打造刀剑的作坊与你们合作,五五分成。”李世民爽快的给出了自己的条件。
曾恢向胡善施了个眼色,胡善会意,苦着脸道:“但两成利实在是少了,郎君,我胡家还要与曾家再分。再多一成行不行,三成?”
李世民但笑不语,其实这也是他们之前商量的底线。他调皮了一回,只跟房玄龄他们说了有新技术直接出钢,没提产量。房玄龄认为占的有些多,他只说对方会答应的,叫他们放心。
现在争利益,就不用他烦心了,只坐饮茶水,不时拈个点心,看房杜二人与胡善曾恢争论。
嗯,这两个商人虽然久经商场,但显然不是这两人的对手嘛。
不过李世民也交待过,适当让利,不要逼迫太过,所以最后约定的是两成半。
雁门之围是明年八月,动作快的话,他还来得及给部分精中选精的部队换甲。
刚把毛纺厂安排好的房玄龄,现在又开始安排钢铁厂……不是李世民光使唤他,是杜如晦早逝的事情让他总觉得杜如晦身体弱。而房玄龄身体好寿命长,是他心目内定的宰相,要对将来的工业生产有所理解的话,当然是从起步时就接触比较好。
同样是他带出来的学生,照着图纸筑反射炉,用搅炼法产钢。
不在场的魏征有他的事忙,他又带着商队去见义成公主了。这次长孙无忌没去,因为李世民要他管理后勤的同时,还让他也去兼职管理房玄龄放下的毛纺厂,根本抽不开身。
义成公主对于大隋过来的使者总是很友善乃至热情的,但这次过来,魏征还是敏锐地发现了微妙的不一样。
无他,更友善更热情了。
义成公主可能是在突厥久了,对于中原的礼节已经不太在意了,甚至与魏征携手而出,带他去看自己牧场的羊群。
“今年来不及,明年我让他们多养些山羊,你们不是收羊绒么,明年还会收吧?”
“年年都收。李氏既然在这里做生意,当然是想做长久的。”
魏征脸上笑着,心里嘀咕。他知道天气正热,产品都还没开卖,虽然李世民觉得没问题,但他还是心里有点不安。钱哗哗地往外流,却不见回笼,他还得在突厥这里摆出一副“我赚大了”的架势。
“有你们相助。我在突厥更能说上话了。”义成公主又带他走了几步,离人群远了些,这时笑容未收,眉头却微微皱起,“你回去带话给陛下,始毕可汗对大隋不恭,有进犯之心,让他千万留意。”
魏征正色道:“臣一定禀知我家郎君,郎君自会上书于陛下。只是公主可知,陛下恐怕不愿意听这样的话。”
义成公主怎么会不知道。杨广用丝绸裹树招待外藩的事情,已经在突厥这里传成笑话了。虽然军事上没有交锋,但曾经突厥对大隋的敬畏,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渐渐消解。
“突厥是狼。”她松开手,看着天边不知是羊群还是白云的地方,郑重地说,“无论是谁坐在皇位上,只要几年不动兵,他们都会渐渐露出獠牙,想从大隋身上撕下一块血肉。始毕可汗不顺服是这样,他顺服也是这样,底下的部落只知道利益,不懂得道理。这样的部落多了,再顺服天子的可汗,也会被他们架起来闹事。”
魏征静静听着。这位公主生活在突厥,分享着可汗的权力,深深理解这片草原上的人们。她的讲述,与长孙晟是不一样的角度。
“你们的羊毛生意很好。”她转过头,刚才的忧心不见了,仍是大国公主可汗之妻的从容气度,“你们还需要一场大胜。什么时候把草原的王者杀了,再用羊毛生意分化失去主心骨的部落,可以保草原上二三十年的纷乱无主。陛下的目光只看着辽东,我不知道这话他听不听得进去。你家郎君年少,未来不可限量,我希望他会是大隋的霍骠骑。让他不要冲动,马邑都尉不是他的用武之地。如果有一天他要带着大军来,告诉我,我想办法送消息。”
魏征心悦诚服的躬身行礼:“公主大义,臣一定转告。还请公主保重,突厥现在若是进犯,大隋恐怕真的很难抵挡,只能倚仗公主了。”
义成公主轻轻点了点头,让侍女送他去休息。她看着自己的羊群,心里有些遗憾。
先帝为什么立了如今这位做太子呢?她已经得到消息,三征辽东又失败了。比起前两次,这次更像一个笑话。
连所征之兵都不能如期到达,要不是高句丽经过前番战事也已是强弩之末,主动请降,天子的脸面都要无处安放了。
义成公主听人说到这里时,本来还松了一口气。这次战胜,天子应该不会折腾征辽了,她生活在这里看得很清楚,突厥的人心越来越浮动,上上下下都有意与大隋开战。再把军力都调到辽东,与突厥的边境就该乱了。
辽东虽然重要,但一时并没有边境之危。而突厥却是实实在在在的威胁啊。
更何况,她也听说,征兵未能如期到达,是因为天下已乱,四处烽烟,那些农夫不愿意被征,抛下田地逃入山野大泽之中,聚众为乱,此起彼伏。
每次听到这样的消息,在突厥步步经营走到今天的义成公主,都会心烦意乱得难以入眠,食不下咽。
她所有的经营都建立在她内心自视为大隋公主的基础上。若大隋没了,她虽然自信仍然在草原上拥有自己的势力,可她的根就断了啊。
她一切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呢,难道她真的放弃自己大国公主的身份,从此做一个蛮夷可敦?
这两年她总想起那位北周的千金公主,那也是令她敬佩的人,虽说没她的手腕,不过是个棋子,但国破之后她依然试图用突厥的力量为家族报仇,最终却也不免一死。
她自信不会沦落到那个地步,但她也不能接受失去自己的根源。
高句丽称降,就算她一介女流,也知道这是趁势进攻,一举灭国的好时机,偏偏天子就跟失忆一样,忘了第一次征辽时怎么一次次错过时机,一听高句丽称降就停手的愚蠢行为,再度强令来护儿回师不许进攻。
现在还没收到新的消息,但义成公主用自己的牧场打赌,高句丽降?降个屁!
等着吧,等他回京诏人来朝,高句丽王会去才叫有鬼了。
义成公主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杨广还不死心,明年再次发诏要四征辽东。所以才会用所有渠道向朝中传消息,希望杨广能将突厥重视起来,别一门心思想着特娘的高句丽、高句丽了。
“没关系。”她默默地想,“天下还有忠臣良将。我听说唐国公也已经出镇地方,平了几处贼寇。还有张须陀等名将镇守地方,打散了好几拨盗贼。只要明年不再征辽,休养几年,大赦天下,逃亡的农人回去种地,盗匪自散。”
“还有像唐国公次子这样年少的新一代,也有了名将胚苗的样子。只要稳住这几年,不求大胜,能把突厥打回来几次,羊毛生意就能让许多部落息了进犯之心。只要再稳住这几年……”
再稳住这几年,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