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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地动之年(1 / 2)

第71章地动之年

张良已经到了楚国,在沿海寻访愿意出海的勇士。但他要去的地方连听说都没有人听说过,海上风大浪险,一时并没有找到人愿意。

他也得到了韩国亡国的消息,但内心平静,因为那是早已预料到的事情,他将悲痛放在一边,全部精力都在求证韩非的言论上。

并不是像韩王安一样抱着救命稻草,而是若真有那么一片海外之地,只能从西域的山口或是大海上过去,那么秦国确实没有实力拿下来。

偌大的中原都要花费极大的心力去消化,不要说西域之外,便是组织一场对西域的远征,就足以拖垮秦国。

如果是这样,韩国倒是复国有望了。

想要得到这片土地,只有效仿周天子,封建诸侯。秦国自己的宗室自然要封,但那样广大的地域,为了消弥六国的怨恨与反叛,将他们封到那里也是一种办法。

而诸侯联军远征,抱着孤注一掷有去无回的决然念头,就地征兵征粮,再从秦国那里得到一些支援,反而更可能成功。

张良也很轻易就能想到,这样一来,六国的君主们带走了忠于他们的贵族士大夫,秦国也就甩掉了这个包袱,六国的复国就很难实现了。

再加上他在韩国看到的那些,秦国明显已经在准备接收天下了,在用手段笼络黔首之心。他在韩国已经绝望了一回,心里清楚复国是很难的事了。

所以他必须验证这件事的真假,这决定了他后半生的目标。只是究竟怎么找到愿意去的人呢?

有人给他指了一处地方,说:“前阵子也有人像你一样,到处问有没有出海的船和愿意出海的人。去的地方也很远,没有人愿意,他们似乎暂时居住在那里,向人学习驾船的本领,准备自己买船出海了。”

张良这时候有枣没枣都要打两竿,更何况是听说这伙人也是要出海,便立刻找了过去。

果然,在海边有一伙人正在海边扑腾,一看就是内陆来的旱鸭子,根本不习水性。看那个姿势,估计是学会游水没多少时间,刚开始来海里练习。

张良看了一会,等他们上岸擦身了才上前搭话,彼此开口都是一惊。

张良:这是秦国口音,这伙人都是秦人,秦人为什么出海?

桓??:这不是新郑那群韩人的口音么,看着就像是韩国贵公子,跑海边来作甚?

谨慎地彼此攀谈了两句,张良自称是亡国的韩人,看天下将终归秦所有,欲学箕子渡海,不食秦粟。桓??则自称是在战事中犯了军法,带了一队兄弟出逃,不敢回归的秦人。同样是看天下将归秦所有,怕将来还是要被追究,所以准备一起出海,说不定另搏一番天地出来。

这一番谈下来,双方都觉得自己明白了。

桓??:明白了,大王已经灭韩,恐怕是已经向韩王做了承诺,韩王派人去求证了。

张良:明白了,这根本不是什么秦军中犯了军法的逃犯,恐怕是秦王得知有这样一片海外之地,所以派人先去立足。

各自怀着看穿对方底牌的心思,相谈得倒是颇为投契。

张良自忖,那样闻所未闻的地方,恐怕他根本找不到人代他一探。这些秦人既是受了秦王密令而来,又怎么可能对他说实话。而且听他们的意思,一去就不会再回了。他暗暗下了决心,问道:“壮士,既同是逃秦之人,不知可否带我一同前去呢?”

桓??一震,没想到他能下这样的决心,不免高看一眼,劝道:“我等是亡命之人,早已有了不惧生死的决心。公子又是何苦呢?再说你方才所言之地,也不是我们的目标。”

他既高看一眼,就有些不忍了,暗暗点了一句:“我们一去不回,公子若是后悔,恐怕也回不来了。”

张良却笑道:“我见壮士自行造船习操桨之术,也有了想法。既招募不到勇士替我带队,我愿重金买些隶臣训练为船工水手,与壮士一同行事。只是壮士既然能到百越之南,又为何不与我同往那身毒看看呢?那里听说可是更为广阔啊。”

他也是暗暗点了桓??一句。桓??心中一动。

大王给的任务只是去百越之南,首要目标是将那橡胶树种下,次要目标是在那里立足,收拢土人将来直接归于秦国。

但学习海图航路时,他们也学到了附近的地理,知道身毒,也知道那是将来准备分封六国的地方。

他手下两百人,分批来楚国时有的路上生病死了,有的遇到成群的劫匪没有全部逃出,现在还有176人。如果去百越之南顺利完成任务的话,倒真的可以试着往身毒走一趟。

但此时他没有给任何承诺,只与张良约定,张良出钱,他们可以帮他一起买船。他们自己的船会自己带着买来的隶臣操纵,他的船只能帮他买隶臣教授了,如何管理、是否忠心,就是他们不能负责的事情了。

张良把这些事情托给他们,自己则赶回韩国,变卖家产,安排好兄弟家人,同时继续寻访招募,若是实在找不到人,他将自己亲自出海,冒一场生死之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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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人有各人的命运。

韩亡,原本以为与自己毫无关系的王义和林婴,正兴冲冲计划着染坊的生意,却愕然收到调令,他们升官了,但不在长安县,而是要去新设的颍川郡。两人去的还是不同地方,都是做关市。

王义一门心思在自己家生意上,本来因为要去远处为官有些不乐,但一想到染坊生意,又高兴起来,对林婴道:“你那边就带染料过去再开个染坊吧。我带两个大匠过去,在那边也可以配料去卖。”

韩国的冶铁也是天下闻名,当年还有因此而有“劲韩”之名,只是现在不如秦国。等秦国在那里炼焦冶铁,原料就有了,染坊的生意自然也可以做起来。

要调去的不止他们,铁官自是要抽人去原本韩国的宜阳铁山,还有教数算的老师,这两年长安县教出来的年轻人,一时考不上官的也有事情做了。不少人也愿意去,一边教着有个生计,一边自己继续考。

他们还不知道,韩国那边需要人,秦国别的地区用他们这些考上来而无军功的人可能还有点争议,安排到韩国争议就小多了。所以嬴政又准备组织一次考试来录取小吏,他们的机会确实来了。

在织室工作的程伏下工之后,又有从外面回来的人喊她:“你家三个小的都来看你了,不知道是不是有事,快去瞧瞧。”

程伏慌得挪下榻就跑,到门口先看三个人齐齐整整,放下一半心,嗔怪道:“什么事要一起来呢?”

长子何告像是有什么为难的事,皱着眉正想说什么,小儿子何员抢道:“阿母,染坊叫大兄去颍川郡做事,除了给五百钱安家费,工钱也要涨一百,我叫他去,他不肯去。”

程伏正把小女儿何细抱在怀里抚摸,听着这话一惊,看向长子。何告苦着脸道:“小弟天天叫我去,我哪能丢下你们一走了之。”

程伏松开女儿,喃喃道:“我原也打算托人叫你来一趟,要跟你说,织室也抽了我去颍川呢。”

与儿子可能不在一个地方,她是隶妾,可不像长子还能拒绝,官府调她去哪里她就只能去哪里。她正为这事愁呢,倒不是担心儿女无人照顾,她现在横竖是照顾不到,她愁的是自己的工钱要怎么交给他们,她又不得自由,又不认识能寄送的人。

何告啊了一声,对此也没有办法,只是道:“阿母不在长安县,我就更不能走了。”

何员却道:“阿母,你劝劝阿兄吧。我已经十四岁了,能照顾自己也能照顾妹妹……”

话未说完,何细抢话:“阿母,我也已经十一岁了,我会喂鸡喂猪,会洗衣服,只阿兄不让我做饭,不然我也会做。我跟二兄能好好的,你劝劝大兄吧。”

怎么两个小的都想让何告去颍川郡呢?不要说何告,她也不能放心啊,都没成年呢。

何员等妹妹说完,才接着道:“大兄现在月钱五百,家里已经置办起来,日子不愁了。可换了别人,就算现在穷一些,冲着这染坊的工钱,媒人也该踏破门了。大兄这里,别人知道我们家是隶臣妾放良,就不愿意来了。阿母,大兄去了颍川郡,才能娶到好人家的嫂嫂啊。”

程伏做久了隶妾,其实思路已经同正常人不太一样了,只想着儿女得了清白身份吃饱穿暖有屋顶遮身就满足了,竟然一直没想过大儿的婚事。

被小儿子这么一提醒她才如梦初醒,当下立马就站到了幼子和幼女这边。

“对对对,告你要去颍川,不然怎么能说上亲事!”

他们秦人她还能不知道吗,要是在过去她男人没犯罪死了的时候,她给儿女说亲,听到有这样的人家,她也是绝不肯的。

就是月钱五百又怎样,上千也不行的。她家有房屋田地,又不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才不会找这样不清白的人家结亲呢。

真要冲着月钱结亲,邻里都要戳脊梁骨,说她图财卖女儿。

可现在不清白的人家是她家,她至今还是隶妾身份,这就很痛苦了。就算摆脱了这个身份,在别人眼里,做过隶臣妾的人家依然不清白。

尤其她家的连坐,是被她男人连累的,孩子们的父亲确实是犯了罪受刑,他们都是罪人的家小。

她的孩子们在秦国是很难找到合适人家的。太差的人家,程伏看着儿子现在的出息,又舍不得委屈了他。

由灭亡韩国而设的颍川郡就不一样了,韩人也许不会太在乎,至少不会像秦人这么在乎——在乎也没关系,关乎儿子的亲事,程伏是很自私的。只要他们不说,这年头远在他乡,别人看何告就是染坊的大匠,一月五百——不对,去了就是六百工钱的大匠。

找个朴实农户家的女儿说亲不成问题。

去,一定要去。

“阿员,这样就只能你带着阿细过了。告啊,你去了不要跟人多嘴,不要说家里的事。我这里,我这里或许过几年也能脱了隶妾的身份,你就能好好成亲了。”

这个是织室里的传闻,还没有准信。程伏本来不想把没谱的事讲给孩子们,但她怕何告去了韩地不敢说亲,还是讲了出来。

何告急道:“阿母,既然你也要去颍川,我干脆带上他们一起去不就好了?”

程伏摇了摇头:“要是阿员还小,那只能带上了。但是阿员这个年纪,自己过日子也能行,我还是愿意他们留在长安县。”

她细细叮嘱小儿子。

“你大兄能做这大匠,也是没丢下学的东西。再过几年你大了,说不定染坊还要招人,你要也能去做个大匠,我就心安了。长安县这里兴旺,学室又多,你学好了才有好日子过。阿母不是舍下你,是怕韩人那里没有学室,把你耽误了。”

何员有点孩子气的笑了:“我也是这样想的,就是跟大兄说不通。阿母你管管他。”

程伏也笑了,亲昵地抱了抱两个小的,又对何告说:“就这样吧。我们家是从烂泥里挣出来的,你疼阿员,也不能娇惯了他。”

唯一怕的,就是工钱送回来惹了贼,这就要何告托人照顾了。他是染坊的大匠,找了王沐求告,王沐便作主将他的弟妹收养在染坊里。他的工钱也不用送回来,每月那边只发三百钱,留三百钱在这边帐上,管小兄妹两个吃喝之外还有余。两人若有什么需要,就向王沐说,取了钱去用,王沐给他们记帐。

这样也有人管着,一下取用太多,王沐不问明白肯定是不会给的。

程伏这个隶妾的身份却不好找织室,她与儿子不在一处,只能把工钱先攒着,等何告过段时间来取一次,置办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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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府上。他办公所在的地方没有人敢喧哗,所以他也不知道家中正在热闹。直到他公事毕,与家人一起用饭,才愕然发现,只有他一身与秦国气质相合的玄衣,哪怕只是家中所穿的便装都透着股庄重,而其他家人已经是五彩缤纷了。

“你们……”

他的妻子是在楚国所娶的小吏之女,与他当时门当户对,识文断字但水平有限。作为一个楚人,她天然地喜爱鲜艳耀眼的衣袍,这会儿穿的是一件紫色深衣,上有黄色为主的凤鸟草木纹绣,宽大的腰带一束,因生育而微胖的身材都显得有些纤细了,恢复了几分初嫁时楚国女子的风韵。

李斯虽然是个楚人,但来了秦国后力求融入,渐渐也更喜欢秦国的风格,对这色彩搭配有点不喜。再看儿女,也都不是紫衣就是红袍,格外鲜艳明媚,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妻子与他夫妻多年,孩子都生几个了,早知道他的脾性,也不怕他的脾气,笑吟吟地道:“这是前阵子在王氏染坊买的布,今天衣服做成了,果然好看。知道你不喜,没有做你的。”

“你就罢了,李由不能这样出门。”李斯眉头夹得死紧,他本来就是客卿出身,现在秦国又明显在排除楚人的势力,李由再这样一身楚装出门招摇,这不是给他找事吗!

李由也还年轻,闻言沮丧地低头,应了声“诺”。漂亮衣服只能在家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