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伏身谢恩又谢罪,委婉地不能从命。
刘彻无奈地叹了口气,怏怏地不再勉强,他就说卫青什么都好,就这个谨慎的性子不好,以前韩嫣跟他多有松弛感。卫青也不是没见过韩嫣,就没学到。
不过他又想到史书所载,他对立下大功的卫青确实予以了极高的地位和权力,而卫青倒也稳稳接住了,从容以待,没给他演什么不敢不能的,便觉得也还行。毕竟不一样的性格,叫卫青学韩嫣大概是怎么也学不来的,就不要勉强了。
没两天,出征前得了两天假休息的李世民又进宫蹿他面前,未语先笑,笑得刘彻让人赶他了,才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你到底跟卫将军说什么了?他这么谨慎的人,拐着弯子请我替他在你面前提一提宫禁的事,还说到了韩嫣,你怎么他了?”
刘彻摒退左右,郁闷地道:“朕怎么了,朕就是想让仲卿有个继承他能力的儿子而已。”
“他不是已经有卫伉了?”
“卫伉有什么本事。”刘彻不屑地道,又嫉妒起李世民来了。
明明他大汉也是个军功至上的国家,为啥卫霍之后,他对外战争就总是不顺呢。看看李世民那个唐,像李世民这样的战神同时代又出了个李靖还能理解,他也有卫霍嘛,楚汉时也有韩信和项羽同时代嘛。
但凭啥他还有徐世??和苏定方啊,犯规了吧?
更可气的是李隆基,刘彻看史书时虽然没有深入研究唐朝,但还是看了唐史,看到李隆基就觉得很可气。这个家伙居然手下也有很多名将,其中王忠嗣也像是他捡霍去病似的,好像随便养了个忠良之后就养出个名将来。
而且这个名将寿不说长,至少也比去病活得久了,偏偏还被他贬斥。同时期什么高仙芝哥舒翰,全是被他坑死的。
刘彻为此愤愤不平,觉得李世民是氪金玩家,肯定作弊了。
“你看卫青跟霍去病有什么共同点。”他问李世民。
李世民迷惑,“都是名将?”
“都是卫氏女与人私通所生。”
李世民瞠目结舌,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刘彻慢悠悠地道出他的研究成果:“朕原觉得军事能力是能培养出来的,但在后世看了书,觉得不行,这是天生的,后天最多是能不能发掘出来。”
这点李世民同意,立刻拍胸示意他就是。
刘彻懒得理这个骄傲的小公鸡,继续道:“卫氏一定有这方面的天赋,只是未必都传得下来罢了。去病的同父弟霍光虽说是名臣,可完全是个文官,一点军事方面的天赋都没在史书上留下来。这必是母家卫氏传下来的没错了。”
“啊?卫氏或有天赋,可跟私生子有什么关系?”
刘彻一拍桌案,“那她家婚生的子嗣怎么一个出息的都没有!朕这是用了后世的科学方法分析出来的结论,必是这样没错的!”
李世民闭嘴了。
他觉得刘彻已经魔怔了,被史书上他晚年那些拉胯将军给气魔怔了,一心想再养出个卫霍来。
难怪卫将军害怕,换他他也怕。
刘彻确实是被气的,说的是气话。他只是心里暗搓搓想,卫青要是有几个私生子就好了,不过实际上只暗示过别人给卫青送几个妾,毕竟卫青自己纳的婢妾生的儿子全都不行,他觉得还是随机换几个人吧,万一蝴蝶了原来的孩子,有继承了卫青天赋的新的孩子出生呢。
又想到自己,以后除了太子,看来其他儿子的教育也得重视起来,不然连个备选都没有。短命的不算,一个个的不是没脑子就是性子暴,太子要是有事,这几个捡都捡不起来。
元朔元年的战事,在后世看来是或许只是汉匈战争的序曲,是名将卫青刷经验的副本。但身处其中,李世民意识到,汉军将士高昂士气的来由——立国百年,白登之围,卑辞求和,边郡饱受其苦,唯有本朝才有主动出击的意图,也唯有这位车骑将军才获得过一次进攻的胜利。
汉军渴望雪耻,渴望报仇,也渴望在卫青手下获得军功。
这是一种对李世民来说相当陌生的情绪。隋再次统一之前,天下已经纷乱数百年矣。
胡人于北,经过血腥杀戮和主动学习,已经与汉人渐渐融合。他母亲的窦氏,祖母的独孤氏,当时都是所谓“虏姓”。虽说长得完全就是汉人的样子,多少年通婚下来,恐怕汉人的血脉早就超过胡人的血脉了,但出身毕竟放在那,大家都知道。
在那样的时势下,大隋统一天下,汉人重主中原,突厥却是个军事上并没有优势的塞外异族,所以时人并没有汉对匈奴这样的仇恨。
在后世学习时接触的一些概念浮了上来,李世民想到那个大唐,许多胡人也生活在境内,并且任了高官,忠心耿耿。他的时代,是不是很适合塑造民族国家的概念?
他一代人肯定是办不成的,一定要作为一个朝中公认的能够延续的长期国策去办。
李世民随卫青出雁门了。这一战本不是必须,匈奴的入侵已经被打退,但不给他们一个教训,刘彻心气不顺。况且他也不想打乱卫青的成长之路,明年就是收复河南地的战事了,他一点风险都不想冒。
不过毕竟从容了许多,汉匈战事进行的同时,大汉的第一次科举考试,也没受影响的如期举办了。
从上谷郡长途跋涉而来的赵常早早动身,从遥远的边郡赶了过来。
他们上谷郡的人武德充沛,文风就一般了。赵常家境尚可,但他自幼体质偏弱,注定走不了投军立功的路,所以打小父母便送他去读书。
只是边郡之地确实也没什么高明的老师,赵常颇有点文不成武不就的意思,似乎以后只能回家继承上千亩地和羊群牛马过日子,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了。
转机出现在他交游时偶然听人说起的事情上,道是从京城发了一批书到县里,除了百家学说,还有数算图形之类的学问,似乎还有工匠之学。
边郡不但少名师,也少藏书。赵常欢喜的与朋友一起去县城询问,得知县中果然设了藏书室,也果然书极多。可以买,也可以抄。若是本地子弟,有人保举的话,还可以交一笔押金借回去一个月。
赵常不缺钱,他就缺书,当下一口气把几家显学的书都买全了。至于其他,他本没有学的意图。
数算也就罢了,工匠之学是君子不屑去学的,赵常想着他得继承家业,学一学数算好像也不错,便买了本数学教材回去。
哪知道他的天赋不在文科而在理科,那年他十七岁,六岁开蒙读了十一年书,背得滚瓜烂熟,义理也说得明白,问起自己的见解,依然是两眼一瞪不知所云。
学数学却学得快,而且觉得有趣,一发不可收拾。三年多来,他已经把县里的小学内容学尽了,又自学了一点初中的内容,可惜他毕竟不是学神学霸,只是有一点天赋的普通人罢了,一直没人教自学的情况下,学得实在有点纠结。所以他又买了初中的几何、物理和化学看,都是勉强入门,但不妨碍他喜欢,只恨生在边郡,少名师点化。
就在这个时候,天子诏令,长安科考,儒墨法兵道,数理医化农,凡是发到县中的书学过了,都可以报名去考,考中可授官。
赵常大喜,当即禀明父母,要往长安去考试。
族弟赵丰不像他体弱,听说他要去考试,自告奋勇要护送他。
赵常奇道:“你不是要投军去么,陪我去长安,一来一回可就耽搁久了。”
赵丰却有盘算:“阿兄只关心文事,不注意武事,我可是听说长安如今有武学。除军中立功者可得推荐入学外,平民得官吏保举后也可以考评武艺或兵法入读。学了出来至少也是个校尉。弟现在投军不过一小卒,可阿兄若是得了官再为我保举,我说不定也能考进武学啊。”
赵常顿感压力山大,他兴奋是因为自学数算的人还是少,也就长安明确要通过考试选拔人才,而数算和那些被视为工匠之学的科目都列在其中后,人们才蜂拥而至,希望用换个赛道的方式一举进入朝堂。他比人家早学三年,自然更有机会。
但这也不是一定的事,从小读书不说是个学渣,那也是极普通的赵常对自己向来没什么信心。但族弟执意如此,笑言就算考不中,去长安见识一下也不吃亏,他也只得由着族弟任性了。
路上遇着劫匪,全靠赵丰带着家仆杀散,赵常也觉得庆幸,幸好带上了他。
行过钜鹿郡,赵常小病了一场,赵丰带他投宿到乡里人家安置,给他延医用药,慢慢缓过来了。不过赵常晓得自己体弱,出发得就早,现在也不急着走,多给了主人家钱财,要多休养几日。
见天气好,卧床数日的赵常带了名家仆,出门在里中慢走,身上出了层汗时才往回走。
就见一个年青人垂头出来。赵常好奇地看了看,进门后相询:“那刚出门的是何人,我瞧他也像是读过书的。”
主人家叹息:“唉,那是我四弟家的侄子,父母早亡,我们接济着长大。原说他读书也像个样子,将来说不定还有出息。前几年不知道被什么人说迷了心,到县里抄了几本书回来,却把正经书丢下了。没有办法,毕竟是四弟家唯一的子嗣,现在要借钱去长安考什么试,我也借了些给他。”
他摇了摇头,颇为可惜:“我们也凑不出太多钱,怕是不够他去长安的。要是他好生读书,还能去陈太公家自荐,娶了他家的女儿,用嫁妆去长安求官。现在学这古古怪怪的,陈太公不要这样的孙女婿啊。”
赵常眉毛都扬起来了,跟主家随意聊了两句,问明了他侄儿魏商的住处,立刻去拜访了。
魏商正在院子里借天光读书,手里拿着根树枝,在一个沙坑里写写画画。院门未关,赵常推门他也没注意,让赵常近身探头,看到他在沙坑里画的式子。
“这里,画一条辅助线就能解了。”
魏商吓了一跳,真的跳了起来。赵常才看清这是个面庞稚嫩,生得却比自己壮两圈的少年人,手上拿的是一本几何题集,颇为眼熟,跟他们县里的一模一样。
赵常心生亲切,也不管魏商已经摆出警戒的架势,笑着自我介绍道:“我也是学这个,准备去长安考试的。你要不要同我一起走?”
魏商也就愣了一下,立刻抛了手中的树枝大拜:“兄长提携之恩,弟没齿难忘!”
很久之后,赵常突然想起来,问魏商:“那天我说和你一起去长安考试,你道谢也就罢了,为何要行那样的大礼,倒叫我慌了。”
魏商无语地回答他:“数算理化之类的学问,就是因为学的人少,才容易考。兄长见了我这样的同考之人,不想着少一个对手,却主动要带我去长安。弟不大礼相谢,那还能算是个人吗?”
兄长赤子之心,可真不适合做官,魏商第N次地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