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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诀别(1 / 2)

相诀别

“涟儿!今日你的百张大字为何缺了一张!”面带怒容的左公丞,手执戒尺,一下又一下敲打少年的手心。

年仅八岁的闻人涟跪在冰冷的地板上,面容惨白,忍着痛意紧咬牙关,每一下都打得他浑身哆嗦,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说话!父亲问话,你为何不答?这便是你为人子的礼数?”

左公丞一改在外人面前的和煦面容,在自己最亲近的儿子面前,露出了最冷酷最霸道的一面。

他的话犹如敕令,令年幼的闻人涟不得不说出了实话。

“乳娘病了,孩儿请门房去传了位大夫,耽误了一刻钟。”闻人涟手心通红,眼眶亦是,可他更担心仍躺在病床上烧得面容通红的乳娘。

左公丞笑了,这笑容里带着讽刺和不屑:“一个乳娘也值得你耽误你学习的时间?你可知你是谁的儿子,你身上肩负的可是闻人家族未来的荣光。

今日是一刻钟,明日你又要为这卑贱的奴仆浪费多少时光?那后日呢,还有多少微不足道的事情由得你去浪费时间?

涟儿,你给我擡起头来!”

闻人涟清瘦的身子微微颤抖,哪怕已经在此处跪了大半个时辰,膝盖痛得发麻,他还是努力直起身子,看向那个心目中高大伟岸的男人。

“父亲,是孩儿的错,孩儿定会千倍百倍补上今日过错,还望父亲莫要生气。”

从记事起,他就在父亲的指导下熟读千字文,背诵四书五经,每日风吹雨打都不停歇地临摹大儒字帖,成了外人口中交口称赞的‘神童’、‘文曲星下凡’。

每每听到这般称赞,他的父亲总会心情舒适,问他穿衣用饭,对他多一丝关怀。

而后父亲会更严格的要求他,临帖从十几张到几十张,再到完完整整的一百张,没日没夜,晴雨无休。

左公丞颔首,露出了一抹欣慰:“既知错,那便改之。起来吧,记住这个教训,从今往后父亲再不会让你的乳娘耽误你半分!”

于是闻人涟听着左公丞一声令下,几个下人冲进乳娘的房间,将病得不省人事的乳娘拉到烈日之下,置于长凳之上。

“给我打!”

长棍邦邦落下,声声入肉,乳娘丝丝痛呼传入耳中,闻人涟终于忍不住大哭出声:“父亲,孩儿知错,饶了乳娘吧!乳娘还生着病!”

可他不成想,他的哭喊加剧了左公丞的愤怒,也加速了乳娘的死亡。

片刻之后,院子里的闷哼再也听不见,下人们的棍棒好似敲击在一堆烂肉上,再没了一丝反应。

乳娘的病气好似一口气渡到了年幼的闻人涟身上,他发了整整三天三夜的烧。

梦醒时分,病去抽丝,他的父亲松了一口气,对他露出了一抹愧疚的笑意:“那日的事,父亲不生气了,从今往后,你也无需写那么多大字了。父亲给你请了京城最负盛名的大儒,往后你跟着他,一定要好好念书。

对了,爹让你的母亲岁末之时入京来看你,这回父亲会让她多呆几日,只要你好好听话——”

自那之后,闻人涟好似变了一个人,成了左公丞眼中孝顺恭敬的好儿子,师长口中神童转世的好学子,外人眼中举止礼仪,人品贵重,处处温润,集世间最美好品德于一身,凡所作为皆为典范的‘莲大公子’,京城第一公子。

暗夜之下,无人之处,好似又滋长了另一个人,他身上有被打死在烈日底下的乳娘化作的怨气,有梦魇了三天三夜永远困在内疚、自责、愤怒、怨恨里的少年。

这世上的人只希望他展露好的一面,如此,他可以有一年长过一年陪在母亲身边的时光,有一寸一寸逐渐充裕起来的自由时光。

那么,他便好好潜藏,不被世人知晓,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濯濯盛开的莲花之下,是腐朽干枯的枯枝烂叶。

……

“其实,阿墨姑娘,我是极为感谢你的。”

在黑暗无光的岁月里,有一封封信,如黎明前夕的信史,撕裂黑暗,带来光明。

信中有江南烟雨的绵绸,泛舟江上的壮阔,大江东流的波澜,春暖花开的四季。有别于京都永远干涸的土地,那里有最适合莲花盛开的滋润天地。

闻人涟心生向往,并一次次展露自己的美好,想要汲取更多的阳光雨露,光明柔暖。

只是他控制不住的展露了更多,那隐藏在污泥之下的腐朽和黑暗。

“也很对不起,让心中的阿墨姑娘,见到了这般不堪的一面。”闻人涟五官俊美,眼神温润,在这一刻依旧从容,端方,有礼,谦和。

“我也不想的。”

“只是,我好像控制不住了。”

闻人涟一步走来,又迈进一步。

“我本想一点点向你打开自己,光明的黑暗的,善的恶的,我想以阿墨姑娘这般善良明媚的姑娘,一定是能理解的。”

程墨神色复杂,心头狂跳,满眼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