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兰垂着头站了一会,忽然兀自笑了起来。胸腔里忐忑而又甜蜜的悸动令他感到新奇,但他喜欢这种感觉,仿佛枯木般的躯体重新焕发了生机。
他拥有无尽的生命,每一个日夜于他而言并无不同,但现在,他开始期盼明天。
刚刚他已得了白薇的首肯,明天一早,他就可以来找她。
只这么一想,诺兰的心情便好了起来。他想着明日的安排,缓步向马车走去。就在他即将踏上车厢时,他的动作微一顿,松快的神色瞬间褪去。
风雪交加的夜里,有一道声音夹杂其中,细微却极为突兀。
“我来赶车。”诺兰对车夫说。
车夫茫然地看了看他,接着听话地跳下驾驶座,钻进了车厢。
诺兰坐上驾驶座,压低帽子,抖了抖缰绳。他漫不经心地赶着车,却凝神听着周遭的动静。
如果他没有听错,那道声音从松胡广场开始便尾随着白薇和他,直到刚刚白薇进入房子,声音的主人露出了些微破绽,这才让他逮了个正着。
马车经过查令街的某个街角时,突然停住。只一瞬息的功夫,驾驶座上已不见诺兰。
与此同时,街角的某个小巷中,有个高个儿的人影重重地摔落在雪地里。厚厚的积雪被砸出了个大坑,足见这一跤跌得有多重。
那人挣扎着从雪地里爬起来,呸呸吐掉嘴里的雪块和污泥。他踉跄地站起来,擡头看向巷子口的诺兰。
诺兰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眼前这人穿着花里胡哨的小丑服饰,红色的圆形大鼻头被撞歪了,滑稽地挂在脸上。
在对方那一身仿佛打翻了染缸的形貌中,诺兰很快锁定了某一处——小丑的左脸颊上刻着一个状如时钟的图腾。
那仿佛嵌进肌理的图腾是烧出来的——用烧得通红的铁钳往脸上作画,再擦去多余的血和腐化的皮脂,最后凝固而成。
诺兰对这种烙印手法并不陌生,中古时期的某一支黑魔法就喜欢用这样的方式收纳信徒。
小丑站直了身体,眯着眼望向诺兰:“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说完他又摇头:“不对,这张脸我确实第一次见,但是你的气息我应该在哪里碰见过……在哪里呢?应该不会太久远,就在最近……”
突然,小丑噤了声。
“是你。”小丑缓缓地咧开了嘴,“你是薇身边的那个男人,可是为什么你和当时的样子不一样呢?”
小丑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突然展眉:“莫非……”
“你是千面?”
小丑竖起一根食指,贴上嘴唇,笑得越发灿烂:“何其有幸,我竟见到了活的千面,我原以为千面早就消亡了。”
诺兰冷眼看着小丑,淡道:“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活的黑魔法师,我原以为你们在中古时期就一个不剩了。”
“千面阁下,你找我有什么事呢?”小丑揉了揉肩膀,“刚刚那一摔,真疼。”
诺兰面无表情道:“你为什么跟着白薇。”
小丑笑眯眯地说:“看样子千面阁下很喜欢那只小猫呢。”
“为什么跟着她?”
小丑退后了几步,龇了龇牙:“你猜。”话音未落,他整个人腾空而起,拧身跃上旁边的烟囱。
但他没能成功迈出第二步。一股无形却强大的力量将他猛地一推,他失了着力点,直直坠下屋顶,轰地一声又摔回了雪地。
小丑趴倒在地,看着诺兰的脚步越来越近。
“为什么跟着她?”诺兰不失风度地问。他有无限的耐心,等着撬出小丑嘴里的秘密。
小丑干笑两声:“因为我爱上了她……嗷!”那股无形的力量瞬间折断了他的手腕。
“好好好,我不开玩笑,我怎么可能和千面阁下抢人呢?”
眼见他的另一只手腕也要遭殃,小丑连忙道:“我跟着她,因为她来自那个神秘的东国!”
“东国?”
“对,她是这数百年来第四个从东国来到这片大陆的永生者。但据我观察,她的永生似乎与我们这里的永生不太一样,她在不断的死亡中达到永生。”
诺兰眉心一蹙:“你想做什么?”
小丑忽而安静了下来。
半晌,他笑着仰头看向诺兰:“我们想让魔法永存。”
“世界变化得太快了,自然里孕育的魔法在上万年的消磨中已不剩下多少,我要做的就是留住它。”
“这和白薇有什么关系?”诺兰眉头皱得更深。
小丑自暴自弃地躺倒在雪地里,并不打算回答。
诺兰平静地说:“如果你胆敢伤害她,我会赶在那之前杀死你。我的双手已经沾了不少黑魔法师的血,不差你这一个。”
“说,你想做什么?”
突然,小丑无声地笑了。
“不告诉你。”
话的尾音尚在,小*丑却如炸开的烟雾,陡然四散开。顷刻间雪地上只剩下了一件光秃秃的小丑演出服。
诺兰吐出一口气,时隔多年,他又见到了黑魔法师脱身的惯用伎俩。
此刻那个小丑大概已逃到了千里之外,再追是不可能了。
但好在,到底从他嘴里挖出了一些东西。
巷子外,车夫又坐回了驾驶座,安静地等着诺兰。他见诺兰一脸阴沉地从黑魆魆的小巷里走出来,于是识趣地垂下眼睑。
“回鸟居。”诺兰踏入车厢,唰地一声合上了马车门。
***
白薇与诺兰分别后,回到了塔楼。她踩着塔楼的一级级台阶,步履轻快得仿佛随时可以起舞。
走着走着,她忍不住翘了翘嘴角。噢,诺兰那个木头。
她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忽然迎面一阵甜腻的烟草味袭来。她还来不及收住嘴角的弧度,就见房门口站着个陌生女人。
那女人一头大-波浪银发,挑染着几绺扎眼的孔雀绿,高挑丰满的身体挤在一条镶满亮片的露肩套裙中,冷艳又性感。她抱着胳膊,百无聊赖地吸着雪茄,尖尖的细跟一下一下踩着塔楼的地板。
女人转过头,看到了白薇。
“你可终于回来了。”女人弹掉雪茄上的碎屑,“我差点以为安格鲁耍我。”
白薇愣了愣,不知怎么回事。
女人突然促狭地眨了眨眼,压低嗓音道:“我现在相信你不是莱昂老大的女人了,刚刚送你回来的那个,比莱昂性感一百倍!”
白薇又是一愣。
“你好,我是杂技组的蓓姬,听安格鲁说,你想找我问问那个孩子走丢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