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惊樾明白了。
他早就明白了,小师姐的选择。只是他不愿意承认。
趁着距离接近,崔惊樾凑近,微微擡起脖子,轻轻吻了吻她的下嘴唇。
耀眼的光,在连廊一闪而逝……
风吹过。
哗啦哗啦符纸被吹起,腾空随冬风而去,没飞出几尺距离,倏然坠落,零零散散落在水面上,在浮萍之间,错落漂浮。
青水濡湿符纸,渐次浸透,黄符上的字迹,便也晕开模糊。
鬼画符。
各种符咒。
越到后面,满满的符咒,却变成了同一种字迹。
凌乱的笔迹,透纸而过的划痕,无一不昭示着主人下笔时的执着和乱神。
符纸上,写满了小师姐。
那是小王爷最后的挣扎,让自己不要忘。
可惜……
纪筝怀着满腔沉重,回到灵界。
经此一别,师弟应当会将她完全遗忘了。
神,回归神位。
意味着她在人世间留下的痕迹,会不复存在。就像格式化一样。如此便不违因果了。
只不过,从前与她接触甚多的人,会忘得慢一点。
上一次她回去帮师弟补好魂魄,本以为他会忘掉的,没想到那孩子这样执着,到今日还强撑着。撑着,不也是苦果吗?
“师弟……”纪筝口齿间咀嚼着这称呼,师弟,也成了陌生的词汇。
在她心里激起的涟漪,一次比一次小。
遗忘,是相互的。
只是,纪筝自己,也选择了强撑着。
纪筝回想十日以来种种,皆如梦幻,自己好像还在地府那条红毯铺就的冤鬼路上,不知身后倒下的少年。
十日来,她宁可神心不稳,也把与小白龙的多世记忆,封存在识海深处,时时翻阅,防备何时完全没了情绪波动,不会再去在意这些转世记忆。
十日,纪筝凭一己之力,在灵界大开杀戒。
杀的……都是当年为了抢自愈神通而折磨那伽都灵修。
之所以花了十日这么久,是因为她没给他们一个痛快。
纪筝用搜神术,搜检出他们折磨那伽的记忆。用磨盘碾磨肉身而不得救,若不拉磨磋磨自己,便知渴知冷无以缓解,诸如此类,还诸他们身。
真得感谢这些家伙,想尽刁钻的折磨手段,钻了因果空子,毕竟……这些折磨,可是他们“自愿”进行的啊。
当年的小白龙,又经受了多少“自愿”的折磨。
致使死亡都成了解脱,小白龙宁可坠入人界自毁,也不肯茍活于灵界。
纪筝冷笑着,将这些饱受折磨的灵修,丢出了灵界之门。
让他们也尝尝坠入人间做孤魂野鬼的滋味。
为防他们在人间再行邪修作祟,纪筝托了阎王地府一干,加以约束惩罚。
到底是纪筝杀得太厉害,杀得太恣意,灵界风声鹤唳,惊动了祖龙出来救场。
那些凤主曾经的从属,为了保住自己,各种法宝灵力投入,把闭关的祖龙召出来,给他老人家续上命,比招待自己亲人都卖力。祖龙喘气慢一回,他们的心都能颠三颠。
那穿白衣的杀神,灵界一干末流,在她手下连蝼蚁都不如。没有出招的机会就任她施为了。
听说,她曾与灵界一条小白龙有渊源,杀的都是欺辱过那小白龙都灵修,而小白龙从前又是祖龙护着都,灵界便赶忙搬出祖龙来挡上一挡。
祖龙将纪筝约到深潭,一见纪筝样貌,不是往日卿回又是谁?
再想起那些灵修唤醒自己,小小深潭边围满了跪拜求饶的灵修,生怕杀神找上门,好不凄惨。
祖龙叹道:“为他们,你造杀孽,不值。”
开口并无半分责怪纪筝之意,反有回护她为她着想的意思。
纪筝身上那点刺,顷刻被抹平。
祖龙……还是护着那伽护着她的。
纪筝冷冷道:“他们折磨那伽之时,就该料想到今日之果。”
祖龙再叹一声,似笑非笑,龙须颤动,炯炯有神的两颗龙眼,直愣愣地盯着纪筝。换普通人,必受龙族威压,心生恐惧,可对上如今的纪筝,只会让她毫无感觉,对世界更生憎厌。
祖龙:“你来见我,说明……那孩子当是没了。”
纪筝心里一痛,未曾感知到情绪,四肢百骸已漫过无名的疼痛。
祖龙:“你想,再见到那孩子吗?”
纪筝一瞬呼吸不上来,后知后觉,自己的手在发抖。
她擡起手,想让手不抖,可手不听使唤,发抖得更厉害。
作为卿回时,她和祖龙打过交道,很明白这个长者的言辞,颇多委婉,很少说死。因此他处世通融和善,不曾揭露残忍真相。白色谎言,只说一半的真相,对当事人是一种安慰,至少可以抱着希冀。
纪筝从未像此刻一样,痛恨自己了悟太快。
“复活不了,是吗?”
没办法复活,所以,只是再“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