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不看到了。死人了。”岑教授用手帕揉了揉鼻尖,手镯子泛着幽绿的光。
焦棠:“没有场外的信息?”
岑教授瞪大眼睛:“你等等,我汇总一下以前玩家的线索。”
说完,双眸闪过一层蓝光膜,随之认真道:“你看这些线索有没有用?哨子队一共五名成员,队长就是灵鸟,别看她小,对阵裂人半点不怯懦。还有就是那个心思很细的女孩,叫尼呱,负责巡逻。再有就是……”
随之她边说边用眼神示意,焦棠看清楚了剩余三名成员——束发光膀子,一身腱子肉的成年男人,康扎亚,康图嫂子的儿子,负责监视裂人。
另外一个满脸络腮胡,背着弓箭穿草鞋的年轻男人叫哈布,负责监视枯树和两边村寨的情况。最后一名中年女人叫阿依娜,穿扎染蓝裤裙,背竹篓子,负责巡视山林两边的法阵情况。
日光十分炽烈,焦棠眯起眼睛问:“五个人分开还是组队行动?”
岑教授:“分开。”
焦棠:“都没有不在场证明?”
“这个词很久没听见了。”岑教授思索片刻,说:“之前有玩家也提出核对哨子队单独行动的时间,结果就是你猜的那样。”
焦棠:“都没有人可以证明案发时候他们不在现场。”
岑教授嗯了半天,歇口气,又说:“这种死法,哨子队的人能干得出来?我老眼昏花,反正在我眼里,他们都是如花似玉的年纪,淳朴善良的人。我猜不出来。”
焦棠又擡头去看桥对面的裂人,此时那边蠢蠢欲动,白族长刚压下的群情又因为几条裂人激涌起来。
摩一领着其余五人,像远道而来的异国使者,跨过桥,到达尸首旁。
灵鸟瞪他们,尼呱将她拉开,小声说:“别费眼力了。他们看不见那么多细节。”
白族长走到摩一面前,质问:“人是不是你们杀的?”
焦棠也悄声挪近几步。
摩一从肚子里捣鼓出一句:“不是。”
诫二在白族长左边,妙三在右边,像巨人围住一个小孩,同时用腔鸣回:“不是。”
摩一咕哝咕哝:“白氏,19点30到19点,裂人与你们不来往。”
白族长哑了声说:“我知道。我知道。19点30到19点,裂人来不了北村。这就是你们一直以来的伎俩,靠这个时间来伪装自己没办法杀人的事实。”
隔界与时间规定是裂人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因为这个时间段,死者无法到达南村并被杀害,裂人也无法渡河过来杀人。
摩一:“撤阵,我们走。”
诫二:“撤阵。”
妙三:“撤阵。”
后面随行三名黑袍裂人也叫起来:“撤阵。”
康扎亚大吼一声:“不可能撤!”声似夔牛,惊动四周。
裂人们沉默望向他。
焦棠靠近摩一,他敏锐回转头,盯着她。
焦棠不知道他到底能看到自己多少,擡头问他:“19点30到19点这段时间内,你在哪里?”
裂人平淡回视,不知道听没听懂这句话。倒是灵鸟先噗嗤大声笑,喊:“你跟牛弹琴都比跟他们聊天强。”
焦棠置若罔闻,迈开脚步,靠近几名裂人说:“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说话。”
众人见鬼似看她。
岑教授颤巍巍牵住她的手,摇头:“据记录,没有玩家跟过他们走。太危险了。我只能保证你在北边的安全。”
焦棠安抚地拍拍她手背,手指滑过沁凉的镯子,交代:“教授在这边等我。我不需要别人保护,我很强的。”
岑教授松开手,任由焦棠跟着一群懵懵懂懂的裂人渡过桥,回到南岸。
走了几步,裂人诫二出声,他是六人中话最多,愿意离焦棠最近的。
诫二拦住去路,咕哝咕哝问:“人类,为什么来?”
焦棠擡头看他,被光秃秃的脑袋晃得眼睛t疼,“人类相信证据。你们没有杀人,需要拿出证据说服我。而我有办法撤阵。”
诫二转头和摩一、妙三,还有三名据介绍叫般四、陀五、无六的裂人,一阵咕咕哝哝讨论。
随后,诫二摆动长臂,指着枯树:“你来。”
焦棠随他们站在枯树下,六名裂人齐齐双手合十,做立拜姿势。
这是拉近她与裂人关系的一次好机会。焦棠毫不犹豫便召出那株虚虚实实的菩提花,菩提花一现,靠近树干,立马在树上滋养出小片发芽的绿枝。
既然是无脸修行者“悟道”的树,与菩提花同宗同源,焦棠笃定二者会有关系。
不过真正束缚枯树的除了枯竭的命数,还有强大的法阵,她尚参透不出阵眼是什么。
六条裂人瞪大原本已经硕大的眼睛,从腹腔发出一声巨大的欢叹,纷纷朝焦棠跪拜下去。
焦棠视线滑过一溜光滑背脊,心想,会不会是有人类混在这群鬼里呢?
“起来。”
六裂人爬起来。
“坐下。”
六裂人原地转了一圈后,艰难扶住地面,盘腿坐下。对于他们来说,坐下这个动作太陌生,太难受了。
于是六人各有各的坐姿,姿势滑稽,氛围顿时活泛。
隔岸好奇的众人看见这一幕,惊讶、嘲讽、鄙夷皆有之。
岑教授在桥头不断上上下下,忧心得像一个等待孩子归家的老人。
焦棠深吸一口气,打算先易后难,循序渐进。
她问:“你们平时都干什么?”
摩一咕哝:“看书。智慧。脑子长大。”
“你脑子已经够大了。”焦棠瞟了一眼他膨胀的脑袋,头围比一般裂人还要大上一圈。
诫二咕哝:“看书。打坐。”
妙三咕哝:“巡逻。打坐。”
般四咕哝:“巡逻。种树。”
焦棠看向他,问:“种树是兴趣吗?”
般四又咕哝:“树枯了,再种一株。没有种子,试一试。”
焦棠了然,般四是虔诚到打算再种一棵神树出来。
陀五咕哝:“看管裂人,巡逻。”
“裂人还需要你们看管?”焦棠对他们的社会形态产生好奇。
陀五:“没有智慧,只是孩子,我们是长辈,要看好他们。一个管二十个。”
原来是学前班模式。一个智慧长老带二十个未开智的裂童。
无六咕哝:“捡书。敲钟。打坐。”
焦棠:“捡书?”
无六比划河流,比划急了从黑袍袖子里摸出一块竹片,呈给焦棠。焦棠一看才知,他们知识的来源是从河里打捞出来的,对面北村遗失或者丢弃、刻有文字的竹木。
她又问:“敲钟呢?”
无六:“日出19点敲钟。日落5点敲钟。不能违规。违规死。”
焦棠琢磨了一下,又问他:“19点30到19点,你们不能跨过栅栏,那你们在干什么?”
无六偏下头,因为头太重,重心差点不稳,幸好扶住了旁边的陀五。
此时摩一先开口:“我来说吧。”
焦棠自然乐于听最有智慧的摩一说话。
摩一对着其他裂人咕哝咕哝了一阵,转而面向焦棠,脸上第一次出现表情,很难形容这是属于算计的神情,因为他只是微微眯了眯眼。
只听他说:“我们是无辜的。请帮我们撤去阵。”
焦棠颔首:“有证据吗?”
摩一:“19点30到19点,我在河岸边,和大家一起。诫二在山中打坐。妙三在东边巡逻。般四在西边巡逻。陀五在村里巡逻。陀六在钟屋打坐。”
“那就是除了你都没有不在场证明。”焦棠笑着看他,追问:“妙三和般四一直负责东西两边的巡逻工作?”
摩一轻轻点了点头,“一直是。”
“那么,妙三……”焦棠靠座位来辨认他们,问:“你在东边巡逻时候,见到什么?”
妙三几乎没有犹豫,掰着长长手指数:“山、树、法术陷阱、阿依娜、驯鹿、黑猿、鸟。没有了。”
“你和阿依娜认识?说过话吗?”
妙三果断摇头:“他们讨厌我们。”
焦棠哦了一下,又问:“河中有什么东西?”
妙三:“没有。”
焦棠点点头,心想水流湍急,一秒流速就能达到5米以上,半小时足以让一个人从锼子河东边漂到西侧挂网上。
不过……
她问:“你的视力这么弱,怎么看得清河里的东西?”
妙三的答案晦涩难懂,他说:“因为我们能听见土地的声音。没有就是没有。”
焦棠默了默,转向般四,询问同样的问题。
这次般四却说:“天上掉下一个人,死了,在河里。”
“天上?”焦棠想起尼呱说的咕咚声。
杀人者难道有将人送上天的能力?案发时候,尼呱和般四都在现场附近,如果是能力者也必定是远程施法吧。
但若远程施法,她不可能毫无察觉。而且据岑教授的线索,谜底与时间有关系。天上掉下来一个人与时间能有什么关系?
但目前来看,裂人行凶的概率低于人类。一是,19点30至19点间,裂人无法接触到死者。二是,那道隔界栅栏看似平常,阻挡的却不只是裂人与人,还包括术法。所以裂人要在南边向北边的人施法,是绝无可能的事。
焦棠起身,找了一个借口婉拒了摩一让她留在南村的邀请,在裂人殷切相送下,迈过桥回到北岸。
岑教授牵住她,什么话也没说,就是用力揉了揉她的手背,揉搓出温热的触感。
焦棠低声说:“先观察北村这边的情况。我觉得哨子队的人有点问题。”
白族长靠近过来,他面色不虞,隐隐带着责怪,“你去和裂人打交道,是不信任北村的人?”
焦棠淡笑:“白族长过虑了。我不是两条村的人,不受规矩约束,往来探查消息比你们方便很多。”
灵鸟嘻嘻笑道:“你这话倒说得对。虽然我们能过去,可是过去了几次都差点打起来,更别说去逮凶手了。”
“裂人如何跟你们打起来?”焦棠又好奇了。
灵鸟嚣张叫道:“不就是他们能用树根围攻我们,失智的裂人还会吃人。我们放火烧他们的房子还有树。可恨的是,那棵破烂枯树怎么烧也烧不坏。”
“灵鸟,注意言行。”白族长呵斥她:“神树是裂人的命根子,你下次再烧,我就撤去你队长的职务。”
灵鸟哼地扭身,招呼其他人:“哨子队的,都睡觉去了。”
白族长让人将死人搬回祠堂,又对岑教授说:“岑学者,我还要替达伯伯打点后事,先失陪了。”
岑教授温言软语,慰问了几句,转头见人走远了,对焦棠说:“北村葬送死者有一套风俗习惯,你待会再去看看。”
“有什么讲究吗?”
岑教授略略沉吟,说:“不知道。樵先生当年也十分认真地观看了全程。想来一定有要看的道理。反正你不也没地方可去。”
焦棠旋转身子,俏皮一笑:“谁说我没有地方可以去?我要去那里。”
岑教授见她指向河西,点了点头,又念道:“注意安全,我在村里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