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我陪你守灵吧。”从长官办公室出来后,游千城径直走到焦棠身边,此时他已经将长发束起,温柔恣意。
焦棠对着那束长发,福至心灵,突然问了句:“游千城,你认识一个没有脸的修行者吗?”
刚问完,游千城往前走的动作顿了顿,立在原地,说不出的悲凉。
“原来你也遇到他了。我就是因为他才还的俗。”
焦棠微讶。
游千城落寞说道:“我在其中一个现场遇见过他,他本来已经将我吸收进入体内,奈何我的修为出了差错,于是他便放我回来,还说我尘缘未完,烦恼未斩,让我回凡尘修炼修炼。”
焦棠追问:“你发现他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游千城发出极轻的一声笑,这道笑很突兀,他说的话更突兀。
紧接着是他说:“他身上哪一处不特别啊。但要说最特别的,就是他让我去推一面墙。只要我把那面墙推倒了,就能了断尘缘。”
焦棠:“什么样的墙?”
游千城摇头:“祂只说墙最初由三位创始人守护,现在已失去踪迹,让我去找。”
莫笙笛大惊失色:“三位创始人守护的东西,你也敢动手?”
焦棠愣愣看着两个人。
莫笙笛激动道:“说不定那个东西和怎么逃出游戏世界有关系,你这是在推倒玩家出去的路吧?”
游千城俊美双眸蒙上哀伤的阴翳,他微微笑,试图安抚同伴。
“我还没动手,你倒开始上道德枷锁了。我如果做了,你会不会和我拼命?”
话是对莫笙笛说的,回答他的却是焦棠。
焦棠非常肯定地直视他,铿锵有力回答:“我会。”
“哦?”游千城很意外,笑道:“假设而已,不需要这样剑拔弩张。到了那个时候,你下得了手,我可能也不会手下留情哦。”
他说得很轻松,氛围却霎时凝重。
石竹来回看大家,纳闷问:“你们打算站在这里多久?这天也不早了,还查吗?”
问话间,坡上响起一阵弦索十三套,阵势铺天盖地,四个人脸色一变,立刻跑出乡大院张望。
焦棠站在门槛上眺望,石神庙下两百级台阶上洒红扬绿,正在进行浩大的迎神仪式。
远远望去,为首的一个人戴着一顶一米高的长条形帽子,帽尖有两根长天线,造型和原上建筑相似。
周凳和方砚缀在那人后头,一个手里高举着铁线圈,一个手里抱着收发信号的发报机。其后跟着庞大的三牲祭祀队伍。
莫笙笛是一个心急的人,撂下一句:“我去看看。”下一秒就跑远了。
随之迎神队伍逐渐爬坡,血色夕阳将黄色土地染得红彤彤、金蒙蒙。通过大自然赋值的神性在此刻膨胀到极致,焦棠感觉自己站在某一块出土的远古壁画中,而非真实中。
此时,几声零碎的哭声打破了“幻象”。
焦棠俯身望去,两层坡下,杨二家正在做白事。杨金生的老母亲趴在泥地上,不住锤地板,口口声声喊着“我儿啊,你死得好惨呐。”
杨老大叫杨银生,扶住母亲的双肩,痛骂尚秋水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潘金莲,是吸干老杨家血的狐貍精。
一个老头一边吹唢呐,一边充当主事人,朝地上的泪人喊话。
“黑黢黢,乌洞洞,白灵灵,鬼上头。一盖头有冤头,二盖身有怨生。莫哭莫叫莫揭盖,安安静静送往生。起来咯!亲人起身,跪拜往者。”
杨银生扶住母亲,扯着老父亲,还有一家大小给杨金生磕头。然后唢呐声响起,杨金生的门垂上两段白条,其余人都各自散回家去。
焦棠转头朝石竹和游千城说:“你们两个今晚不需要跟着我。石竹你守着尚秋水,以免杨二找上门。游千城你自由活动。”
说完她跳下四米高土坡,直奔杨家而去。
杨金生家,灵堂中,唢呐老头眯着眼打量焦棠,嘬了嘬门牙,交代:“女娃娃,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焦棠应承下来:“没问题。”
唢呐老头指点临时撑起的案头,上边有一个香炉,两柄白烛,神秘兮兮念了一句:“你仔细听好了。人依远戍须看火,马踏深山不见踪。”
念完两脚轻巧,走出灵堂,顺带还关上了门。随之门合上,屋外的落日也彻底没入地下,黑暗四面八方罩下。
焦棠逡巡房中,正中间摆着杨金生的尸体,尸体已经穿上了黑色寿衣、黑色云纹布鞋,身上盖着一顶红布,脸上也盖住一张红布。
脸上的布盖得极其潦草,仿佛随便走过一个人,掀起的风就能吹开它。
焦棠盯得有点久,看见布轻微动了动,就像下边的人呼出了一口气。
她悬在t杨金生面上的手顿了顿,掌心未感受到气息与温热,焦棠沉思片刻,认为这个场景特别适合试试新能力。
于是她复制出两只白身妄相,分别守住梁上和停尸板下,然后山川剑禹走四方,在空中挽出一张无形的网,剑气有赤黄暗光,皆带干烈的风。
她默默念一句:“下!”
无形的剑气交织的网压在红布之上,本来将掉不掉的红布挂在杨金生的额头,黏住了。
净土能力破除术法,山川剑清除变异NPC,但从目前来看,灵堂没有术法痕迹,杨金生也远未尸变,一切安全得让人无聊。
焦棠枯守着这具尸体,耳听窗外的声音,仲秋虫鸣已经转衰,叫声中夹带着生命将逝的煎熬,听得她也十分煎熬。
忽然,在煎熬的夜里有特别刺耳的脚步声,初听时还在四十丈外,从底下一路往上,再听时候,已经走在门口。
焦棠猝然绕过尸体,溜到门边,趁门外人没发现时,迅疾拉开门,一把抓过那个人的肩膀。
可是那个人非常熟练地扭开肩膀,从焦棠的掌心溜出去,像一只蟾蜍调转头就蹦开。
焦棠回首望向屋里,红布下的尸体还在,她掂量几秒,毫不犹豫返身就去追人。
天上蟾宫高挂,地上蟾蜍一样的人披着一件破洞百出的绿色棉大衣,在山坡圈出的栅栏间穿来蹿去。
焦棠上蹿下跳,十分钟后将人堵在荒废的猪圈里。
焦棠摁亮强光手电筒,照着那件绿油油的大棉皮。大棉皮下边的身子背对她,正在墙上涂涂画画。
”五一先生?”
焦棠一边出声,一边放轻脚步,握紧山川剑悄悄靠近。等走到五一先生的身侧,他仍然全副身心沉浸在墙上。
他的眼镜框镀着手电筒的光,连带他的模样也睿智高深起来。他的神色无比认真,就像面对一道世纪难题,手指那杆黑炭已经快写秃了。
焦棠注视着墙上涂鸦,好家伙,上边已经叠了好几重笔记,像外星文明遗留的乱码。她捡了几处仔细读,实在看不出子丑寅卯。唯独五一先生现在拱着屁股,贴在墙角写的一串编码还勉强能读懂。
“1A2A1C2C3D4D5D……”
焦棠记住了这串编码,目光追随炭笔,打算念出即将出现的数字或者字母时,五一先生陡然跳起来,蛮横撞开焦棠,冲出猪圈。
焦棠稳住下盘,避开那些干掉的污垢,又追出去。
但追出两步后,她发觉哪里不对劲。
啊!空气中有浓烈的焦味,有一处地方的火光亮得离奇……
人依远戍须看火!
焦棠脑子闪过这句话,登时拔腿就往杨金生的灵堂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