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亦大声回：“他不是外人，他是我孩子的父亲。”
此言一出，立于一旁的顾不言兀地愣住。
好似浑身的血液回流，让他瞬间有些恍惚，有些回不过神。
他喃喃问：“金毋意，你刚说什么？”
金毋意的泪落下来，哽咽回：“大人，孩子……姓顾……”
他怔了怔，兀地喜极而泣。
继而急步行至她跟前，看了眼她的孕肚，握住她的手：“当真么？”
她有些哭笑不得：“莫非……贫妾还向大人撒谎不成。”
他一时哽咽难言，伸臂将她拥入怀中。
他们竟然有孩子了。
一个融合他们血脉的孩子。
她为了这个孩子忍受诸多屈辱。
他为了这个孩子也差点将她推开。
所幸老天开眼，走了那么远的路，经历那么多揪心的日夜，他们终于在此刻重逢，一家三口的重逢。
哪怕身处险境，哪怕前路未卜。
但此刻他们的幸福仍来得这般真实，真实到触手可及。
那幸福深深刺伤了他。
他看着相拥的二人，心如刀割。
他忍受了那么多痛苦，费了那么多心机，换来的却是一场空。
在即将娶小姐为妻的前一刻，一切成空。
他好累啊，身累，心更累。
他低声开口：“小姐这是……要弃我而去了么？”
金毋意松开顾不言，擡眸看他：“梦时，若你能回到之前的样子，我们便永远都是相互信赖的家人。”
“家人？”
梦时嗤笑，又念叨了一声：“家人！”
话刚落音，从洞外突然射入冷箭，猛地击中梦时的后背。
他痛得蹙紧眉头，口中兀地吐出鲜血。
金毋意惊呼一声“梦时”，急步行至他跟前。
擡眸望去，他满身是伤，入目皆是血迹。
她泪湿眼角，轻轻托着他的手臂：“梦时，你……要不要紧……”
他看到了她眸中深深的关切。
那关切，让他恍然觉得他们又回到了从前。
又回到了只有他和她的金家后院。
他躬起身体，忍着痛擦净嘴上血迹，“小姐放心，梦时死不了。”
此时顾不言也阔步行来。
沉声吩咐：“此处不安全，蒙面人会很快找过来，我们得继续往洞内走，里面有出口。”
金毋意应了声“好”，急忙扶着梦时往洞内走。
但梦时伤势过重，压根儿走不动。
眼见时间耽搁太久！
顾不言搀住梦时另一侧臂膀，“我来背他吧，你在前边引路。”
又叮嘱：“不急，你且走稳当了。”
金毋意松了口气，点头应“好”，转身走在了前头。
顾不言则背起梦时，跟在了后头。
三人在狭长的洞内走得磕磕碰碰。
身后却已隐隐听到追兵的脚步声。
梦时虚弱问：“这个洞……当真有出路？”
顾不言沉声回：“前面有道石门，可阻断追兵。”
梦时嗤笑：“顾大人好谋划啊，竟提前找了个藏身洞。”
他冷冷回：“你且废话少说。”
梦时仍语带嘲讽：“顾大人明明恨我入骨，却不得不为了我家小姐，而背着我在这洞中逃命，咱们之间，也不知谁比谁更幸运。”
顾不言回：“我今日虽会为了金毋意而救下你，来日，我也定会为了江潮而向你讨回这条性命，你且别得意太早。”
梦时摇头：“我没有得意，在顾大人面前，我能得意什么呢？”
末了又说：“连小姐都是顾大人的了，我还能得意什么呢？”
他说完开始默默落泪，火把的光将泪水照得灼灼发亮。
此时追兵的声音已越来越近，呼喝声此起彼伏。
“站住。”
“你们跑不掉的，站住。”
前头的金毋意加快了脚步。
顾不言亦加快脚步，嘴上仍不忘叮嘱：“毋意你走稳当些，别怕。”
金毋意一边应着“好”，一边继续往前。
几盏茶功夫，三人来到了一道石门前。
石门宽而厚，用粗大的绳索高高悬于洞顶。
待迈过石门，砍断绳索，便可将追兵阻断在外。
但追兵已在近前，只隔着数丈的距离。
金毋意迈进石门，急切地喊着“大人，快”。
顾不言须得先将梦时送入门内，再去挥刀砍断绳索，并抢在石门坠落的间隙纵身跃入。
但就在他欲将梦时送进石门时，梦时却突然从他背上飞身跃起。随后伸掌将他推进门内，再抽出软剑，砍断了门上的绳索。
石门在缓缓坠落。
梦时却一个人站在了门外，身后追兵将至。
金毋意在大喊：“梦时，你进来呀。”
又喊，“梦时，你为何不进来啊？”
梦时泪如泉涌，唇边却挂着笑，虎牙若隐若现。
他说：“小姐，你一定要幸福。”
他说：“小姐，往后便只剩你一人了，你要好好的。”
他说：“小姐，我让你难过了，你原谅我。”
石门即将闭合，所剩空间越来越小。
金毋意大哭起来，“梦时，你进来，你进来……”
她说着就要穿过剩余空隙来拉梦时，但被顾不言一把抱住了。
那空隙实在太小，她出得来，便再也回不去。
梦时最后大喊一声：“小姐，永别了。”
话一落音，石门“轰隆”一声彻底闭合。
他眼前一黯，再也不见他的小姐。
此时追兵已至，刀枪箭刃“嗖嗖”捅进他的身体。
他血肉模糊，颤栗着未做丝毫反抗。
皇帝要杀他，他就必须得死，必须要让皇帝看到自己的尸身。
否则，他便会给小姐招来杀身之祸，便会连累小姐半生逃亡。
他不能连累小姐啊！
弥留之际，他已感受不到疼痛。
他甚至觉得自己变得轻盈起来，轻盈地离开了幽黑的山洞，回到了当年的金家后院。
在后院里，梳着小把头的金毋意撅着嘴说：“娘亲，若梦时走了，后院便只剩我一人了。”
李曼云说，“你还有娘亲在呀。”
她说，“娘亲是大人，跟我不一样。”
后来他便留了下来，留在了金家后院里，一辈子再未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