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急步出屋,飞身跃上屋脊,四下里查看了一遍,并未发现什么端倪。
随即他叫来了宅中护卫,厉声叮嘱了几句,这才返身回屋。
那时金毋意已坐在榻沿看书。
见他进屋,淡然道了句:“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了。”
他有些失落。
明明他这般关心她的安危,她却对自己的安危漠不关心。
他说:“小姐放心,宅子里没有贼人。”
她“嗯”了一声,便再无言语了。
他只得黯然出屋,悻悻回了旁边的偏殿。
雪夜里,顾不言踽踽独行,无处可去。
但真正的痛苦并不在于眼前这严寒与清苦,而在于他不仅知晓了她即将成亲的事实,他更知晓了她已有身孕的事实。
数月不见,恍若隔世。
这世界也恍若换了天地。
明明他与她已订下婚期。
明明她将要成为他的妻子。
却因为一次出征、一场意外,一切都错失了。
她俨然已成为梦家妇。
他和她,再无可能了。
他永远永远地失去了她。
顾不言如万箭穿心,痛不能抑。
他想,她怎可如此迅速地怀上身孕!
他想,他怎可如此狠心地舍下他!
他想,或许自始至终她也未曾对他用过真心吧!
雪花纷纷扬扬,落得他满头满身。
他几次在雪地中跌倒,又几次踉踉跄跄爬起来。
后来找了处避风的破屋,狼狈地蜷了一宿。
他得歇一歇,得好生思量明日要做什么。
小六子已郁郁不展好些时日了。
自梦护卫成为指挥使,这北镇抚司便换了派头。
之前的老人儿倍受欺压,死的死走的走,眼下就只剩他一人在衙内坚守了。
其实他守得也颇为不易,不仅被削职,还时常同僚训斥、使唤,一个不留神就招来一顿恶打。
他有些守不住了,可仍不忍轻易离开。
这毕竟是大人经营过的北镇抚司,万一哪日大人回来了呢?
万一大人没死呢?
金姑娘不也说大人还有生机么?
他心底也暗暗藏着一丝侥幸,静候来日。
这一日他刚下值,正沿着北镇抚司的大门往街巷走。
一稚童跑到他面前,脆生生问:“你叫小六子对吧?”
小六子一头雾水:“怎么了,你找我何事?”
“不是我找你,是那辆马车里的一位男子找你。”稚童说着往对面街道的一辆马车指了指。
小六子心头疑惑,道了声“多谢”,随即提步走向马车。
掀开车帘的瞬间,小六子兀地怔住。
半晌后才反应过来,哽咽唤了声“大人”。
顾不言朝他招了招手:“且上车聊吧。”
小六子急忙上了车,忍不住将主子从头打量到脚:“大人……大人竟真的没死。”
他苦涩一笑:“怎么,你希望我死?”
小六子急忙摇头,泪湿眼眶:“不不不,小的希望大人长命百岁,永远都不死。”
顾不言拍了拍他的手臂,让他坐下了。
随口问:“北镇抚司现下情形如何?”
小六子怔了怔:“大人已知晓北镇抚司的事?”
他“嗯”了一声:“不就是梦护卫接手指挥使一职么。”
小六子咬了咬牙:“那梦护卫压根儿就是个小人,以前大人信得过的那些侍卫,都被他赶走了。”
“赶走便赶走吧,说不定哪日咱们还能将他们接回来。”
小六子百感交集,“小的就知道大人不会轻易死,金姑娘也说大人不会死。”
听到“金姑娘”三个字,他兀地顿住。
片刻后才问:“她……也这样说过么?”
“金姑娘不只这样说过,且还去姑苏城的灵岩山找过大人呢,只是……”小六子面色黯下来:“她很快便要与那姓梦的成亲了。”
他面上看不出丁点情绪,道了声,“我知道了。”随即沉默下来。
往事如烟,无从追,不可追。
片刻后他才哑声问:“江潮葬于何处?”
小六子回:“在江家祖宅,小的可带大人过去。”
他轻舒一口气:“好,咱们现在便过去。”
马车在雪地中徐行,穿街过巷。
新年将至,街头已挂上了喜庆的灯笼。
娃娃们在雪地里玩闹,偶有炮竹声响彻云霄。
马车从城中到了城郊,停在了麓山南面的山脚。
江潮已成坟冢一堆,静静伫立在白雪皑皑的山间。
顾不言燃上一柱香,在坟前拜了又拜。
小六子哽咽问:“江哥的仇,要报么?”
顾不言冷声答:“自然要报,或许还会有人替我们报。”
江潮死于梦时之手,而梦时对皇帝身份知悉太多,必遭灭口。
小六子不解:“谁会替我们报?”
顾不言答非所问:“我活着之事,不可外传。”
又说:“你去联络宫里的暗桩,收集近段宫中发生的所有事情。”
小六子垂首应“是”。
冷风呼啸,雪粒簌簌而下,漫天遍野。
明日,或许又是一个糟糕的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