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京城已是十日之后了。
暮色将至,城中已燃起烛火。
寒风呼啸,大雪纷纷,街上行人极少,商贩们扛不住冻,也早早收摊回屋。
顾不言趁着夜色潜回了顾府。
偷偷趴在屋顶,掀开琉璃瓦片察看屋内情形。
那时冯氏正坐在火炉旁纳鞋底,一针一线,纳得不紧不慢。
秋玉出言劝慰:“天寒地冻,老夫人当早些歇息才是。”
冯氏摇头:“就差这几针了,鞋底很快就能做成了。”
秋玉面色一黯:“公子……又没回来,也不急着穿这鞋……”
冯氏抿着满是皱褶的嘴唇,语气坚定而无畏:“说不定哪一天,我儿便回来了。”
又说:“金姑娘都说了,死不见尸,我儿定然无恙。”
那份坚定与无畏,亦如当初顾家遭难时她所表现出的模样。
顾不言百交交集,却仍是轻轻盖上了琉璃瓦片。
只要母亲无事,他便安心了许多,待来日再与她相见吧。
随即他跃过屋脊,跃往世安苑的方向。
此时世安苑一片寂静。
宅中下人们早已安睡,正房与厢房皆漆黑如墨。
他先是潜进了金毋意所住的东厢房,但房中空无一人,一应女子所用之物全不见踪影。
他在屋中转了一圈,满心疑惑,随即去往西厢房。
西厢房乃是姓梦的所住。
此时屋中同样空空如也,木柜里的衣物更是一件不剩。
他双拳紧握,久久立于屋中。
事情已经很明显,姓梦的设计刺杀他,继而带走了金毋意。
他们会去哪里?梦家庄,或别的什么地方?
可是金毋意凭什么要跟姓梦的走?
仅仅因为他死了,她便退而求其次选了姓梦的?
但刚刚从母亲的言语里,明显可知金毋意并不相信他死了。
如此,她为何还要跟姓梦的走?
难道她当真从未想过要跟他在一起?
想到此,他挥拳狠狠捶向木柜。
“呯”的一声响,柜门被捶出一个大洞。
犹如一只嘲讽的眼眸,睥睨着他的狼狈。
顾不言缓了缓,强压下心头情绪,转身出屋。
冷风肆虐,雪下得更大了,似要将整个世安苑掩埋。
掩埋了也好,没有了金毋意的世安苑,犹如一座坟墓。
他在雪地里独行良久,出了宅子,走上山路。
直至平复好情绪,这才纵身一跃,消失在夜空。
顾不言去了城外的融洞。
那时独孤苍正围着一堆木头做孩童玩具。
公子已经死了,他只得尽己之能去关照月亮村村民。
譬如给一些钱财,譬如送一些物资。
擡眸间,猛然瞧见顾不言进洞。
他兀地顿住,“嗖”的扔下手中锯子,怔怔起身:“公……公子回来了?没……没死?”
顾不言极力挤出一抹笑:“独孤叔放心,死不了。”
独孤苍起身去迎他。
继而将他从头打量到脚,好似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公子当真……当真没死?”说着蓦地落下泪来。
顾不言将他的手放在自己肩头:“独孤叔拍拍看,我究竟是人是鬼。”
“你这臭小子。”
独孤苍狠狠拍了他几下,擡手拭泪:“既然公子没死,为何今日才出现,这几个月公子究竟去了何处?”
顾不言拿了张杌子坐下,这才将自己受伤及被救之事细细道来,随后还将碧逻城之败的真相也细细道来。
独孤苍听得心惊肉跳,嘴中连连说:“万幸、万幸。”
末了又说:“碧逻城之事公子不必内疚,这些年,公子为顾家军所做之事有目共睹,没人会怪罪公子的。”
经历这次生死劫难,许多事他们已能看开,且已释然。
顾不言深吸一口气,道了声:“多谢独孤叔。”
又说:“独孤叔放心,月亮村的事我会一直管下去的。”
“老朽自然是放心的。”
独孤苍转身给他泡了杯茶水,又拿了些果子过来,“这几个月,京城也发生了几件大事。”
他随即将皇帝惩戒朝臣并提拔一名来路不明的小子任锦衣卫指挥使的事细细道来。
顾不言顿住:“新任锦衣卫指挥使姓梦?”
独孤苍点头:“没错,那梦指挥使不只有绣春刀,腰上还缠着一柄玄铁软剑。”
玄铁软剑,不就是梦家的王者之剑么!
梦指挥使,不就是梦时么?
一个宅中护院突然一跃成为朝中大员,其背后的因由必然不简单。
顾不言冷人。”
独孤苍眼下可没心思管这些:“公子大难不死,暂且勿操这些闲心,眼下快过年了,公子当回府与老夫人好好团聚才是。”
他沉声开口:“独孤叔,我活着的消息暂不可外传。”
独孤苍不解:“为何?”
他神色微敛:“暗处行事,才更为方便。”
“公子想要做甚?”
他沉默片刻,答非所问:“独孤叔可知那梦护卫现居何处?”
独孤苍想了想:“听说在南风街,还是皇上特赐的宅子,叫什么‘梦家小筑’。”
顾不言敛住神色,“我知道了,多谢独孤叔。”
他想,金毋意也定然在那“梦家小筑”里吧!
他想,他势必要去见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