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物身后忽而弥漫出黑雾,将二人包裹。
耳边无数话语响起,纷杂无序,仔细听去,是她们四人曾经说过的每一句话。熟悉的香气弥漫,浓烈的蘑菇汤与烤鱼烤山鸡,是他们最常吃的食物。她看到他们四人唱着不在调调上的歌儿走在漫长路途。
从白天走到黑夜。
从春季走到初冬。
他们在小渔村打雪仗,厚厚的积雪捏成雪团,砸在对方身上。
雪雾弥漫。
他们第一次放下芥蒂,开怀大笑。
无数次的陪伴,无数次的合作,无数次培养出的默契。
无家可归的他们,早已像那团散乱的雪被捏在一起。
他们是朋友,亦是家人……
“二当家。”裴司声音悄然响起,他站在元宵节灯笼下,笑着问她,“可要裴司去替你买一盏灯?”
他站在暖融融的灯下,周围人潮汹涌。
少年眉眼温和,耐看地像一壶陈年佳酿。
公子背脊挺直,如山间明月,竹林清风。
无数灯光在他身后模糊成光点。
泪水砸下。
银光破开黑雾,刺入胸膛。
油物伸向她脖颈的手顿在半空,不敢置信望着满脸是泪的宁野。
她眼中并无杀意,有的只是痛苦和不舍。
巨大的悲怆像一张渔网将她罩住,痛得她哽咽难言。
一如得知镖局灭门那刻,还有……那次误以为能还魂时……
“阿野……”他的目光再次变得温柔,丝丝缕缕的眷恋掩藏于温和的水面下,令她无法捕捉,“以后……独行有灯,长乐……无忧……”
独行有灯。
长乐无忧。
他很想再说些话告诉她,
比如春祺夏安,秋绥冬宁。
比如自己也曾心悦于她。
再比如,感谢她一路照拂……
可是,不必了……
她自己就是一盏长明灯,哪怕身陷黑暗,也会自己坚强地踽踽前行。
“我家中……万贯家财,都交给你……”
他呕出一大口黑血,胸膛心脏在这刻,停止跳动。
眼神几经变化,情绪交织。
油物抓着没入胸膛的长枪缓缓跪下,嘴角挂着抹讽刺的笑:“我孤独至今,唯一一次动心,竟是如此……结局……”
他犹如蜡烛融化,人皮从他背后裂开一条缝,逐渐卷曲。衣物被腐蚀,烂成破布,浸透渗出的黑水。人皮覆盖下的类人形魔物剥离,倒在地上,血肉筋骨尽数化解,黏液黑水流淌。
一颗被冰雪覆盖的心脏显露,它静静躺在黑水中。各种□□混杂,渗透地下,灼烧痕迹蔓延,冰层隐约有融化迹象。
宁野不顾可能会被魔族□□腐蚀,捡起裴司的皮,隔着人皮把心脏拿起。
她脱下外衫,把人皮和心脏一齐裹进去。
再怎么小心,手指依旧被黑水腐蚀了一下,钻心的疼差点让她松手。但一想到这是裴司的东西,她忍着疼过去,牢牢握住。
再看四周。
刚刚也没注意……
宁野望着塌了一半的屋顶,尽数被折断的枝条树干,还有破破烂烂的路面。原本简约硬朗的将军府,给她弄得像百年后无人住纵过火凶宅,就差灰尘蛛网点缀。
程曜,不会找她要赔偿吧……
这么大片地,她赔不起……
宁野叹口气,几步跃下屋顶。
另外半边屋顶随着她的动作,也塌了……
“……”她望眼旁边因洒过黑水的荷花池,里边的鱼和乌龟全都翻了肚皮。
算了,她先去找纯狐卿吧……
“纯狐卿!”她拎着包袱高喊。
远处花园传来一句回应:“我在这!”
宁野忙走过长廊去找他。
后花园。
花丛零落遍地,竹林折腰倒地。
纯狐卿赤足站在鉴上可怜巴巴地看他,在他周遭一圈灼烧的痕迹。
宁野愣住:“你鞋呢?”
“被烧了……”他指指一旁没了鞋底的鞋。
宁野默默看一眼被他踩在脚下当地垫的仙鉴,有它在,灼烧的黑色才燃不过来。
“那是裴司的心吗?”纯狐卿指指她手里的包袱。
宁野惊诧:“你怎么知道?”
“魔物要是不吞了裴司的心,你是打不过的。你没发现他疯疯癫癫,一会想朝我下手,一会又想留在你面前?”
“发现了,所以,他吞了裴司的心,就相当于有了两重人格?”
“确切的说,主要人格是两个,魔物本就是人类怨念组成,它们没有固定人格,是混乱的。话说了这么多,你能不能先把我弄出去?这片地没法踩,我站得好累……”
宁野这才反应过来,去看纯狐卿脚下的地,只够一个人站的。难怪狐貍拿仙鉴当脚垫。
她放下包袱和长枪,后退几步,往灼烧的地面丢掷出铜钱。
黑袍舞动,似黑鹰展翅,她借着几枚铜钱踩跃飞来。
纯狐卿拿起仙鉴,张开双臂。
她身上干净的皂角气扑来,搂着他飞出这片污浊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