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48h（3）
头上的巨大阴影随着机械音的消失也突然不见，宛如只是睡醒前依稀朦胧的噩梦。
但浓烟味还没有散去，楼道里已经没有了奔逃的动静。
顾秋风从床上快速爬起来，他感觉鼻尖还隐约飘着那股诡异的异香，让他四肢有点无力，意识也有点涣散。
他轻轻把手上的绷带拆开，用指甲抠着手上那些已经结疤的伤口，随着如蠕虫一般的烧伤粉肉被掀开，带着鲜血的痛意凝聚起了顾秋风的注意力。
他沉着周身气息，慢慢从床边移动到门口。
顾秋风用两根手指轻轻转动着门把手，他整个人则背紧紧贴着门，一点从手心疤痕渗出的鲜血蹭到了门把手上。
一、二、三……
空气里安静得好像分子都不再活跃，这样的安静带来了一种恐慌的未知感。
好像进入了一片纯白的空间，顾秋风不知道自己开门后会面对着什么。
他轻声默念着数字，掌心轻微地出了些汗。
“先生。”
突然间，凤禾的声音冒了出来。
顾秋风手一抖，把伤口整个贴在了不锈钢的门把手上，铁锈味融进皮肉，让他忍不住低哼一声。
凤禾的手伸了过来扶住顾秋风：“先生，你是受伤了吗？！”
看见熟悉的面孔，顾秋风这才觉得心里一直悬浮的石头落了些。
不过他并没有完全放松，而是对凤禾道：“感觉到了吗？”
凤禾说道：“好安静，而且有火烧了东西之后的浓烟味道。”
见和自己的感觉一致，顾秋风微微颔首，舍弃了自己出现幻觉的可能性，转而问道：“怎么现在才来，是有什么事吗？”
说起这个，凤禾脸色就有点不太好看，他道：“抱歉先生，我房间的穿衣镜里有个怪物，很难缠。后来我听到有人喊‘着火了’……”
“然后怪物消失了，对吗？”顾秋风道，“我这里也是。先别急着哭，我没受伤，手是我自己抠的。”
凤禾红着眼努力吸了吸鼻子：“我下次不会再让先生受到危险了！”
顾秋风：“……”
凤禾的工作态度是不是有点积极过头了？
他拍了拍凤禾的脑袋，关于如何教育小孩子这件事可以等到出副本再说，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走，我们去看看邵秋水的房间。”
“我听到了她的死亡播报。”
沈玉帛进副本之前对他说可以去看看以前这种循环类型副本的帖子复盘总结。
循环副本顾名思义，玩家们会被困在一个时间或者空间，它不像扮演副本那样有主线，也不像存活副本一样设置各种各样的死亡条件，循环副本从始至终的通关方法只有一个——找到循环的限制节点，打破节点，跳出循环。
而很显然，邵秋水的死亡会导致副本的重新循环，她这个NPC就是此次顾秋风和凤禾需要想办法打破的节点。
那么问题来了——
凤禾按照顾秋风的吩咐正在撞邵秋水紧闭的房门。
顾秋风一边缠绷带，一边全神贯注着观察着邵秋水卧室的动静。
他们现在有没有开始循环？
顾秋风不确定，这种空白寂静的环境会让人的理智被压抑到极致，一些烦躁情绪不由自主地滋生出来，让他忍不住勒紧了缠在手上的绷带，用牙齿给自己打了个死结。
现在时间是最紧迫的东西，而判断他们有没有真正进入循坏的方法就是直接看邵秋水有没有死亡。
顾秋风牙齿松开绷带的那一刻，凤禾一脚踹开了房门。
一点猩红的火苗从门缝中露了出来，顾秋风下意识地往旁边闪去。
凤禾反应极快，踹开门的那么一刻，就立刻飞身跳开，连带着用手臂推了下顾秋风，两个人一起滚到一边。
顾秋风被凤禾用身躯护着，从他的视野中可以看见疯狂的火苗好像开了闸的洪水，在凤禾踹开门的那一刻乍然浇了出来。
他连忙带着凤禾一起站了起来，快速道：“跑。”
黑色的浓烟伴随着嚣张的大火一起席卷过来，像紧追在两人身后的怪物。
顾秋风看向邵秋水的卧室。
那里被浓烟包裹，黑色与红色交杂，像是一些虚构里的地狱深骸。
一个浑身被烧的漆黑的干尸在火中摇摇摆摆，它没有来追赶顾秋风和凤禾，只是站在卧室中央怪异地移动着手脚。
那是邵秋水吗？
顾秋风的一些想法匆匆掠过，尚未来得及去细想，下一秒他就被凤禾一把横抱起。
凤禾带着他从窗沿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顾秋风微微失神，从高楼跃下的失重感有些超出他这个正常人类的感知极限，不过很快他就被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扯回了神思。
他看见凤禾冷汗涔涔，顾秋风才蓦然意识到，虽然身为鬼神化身凤禾不会真正死亡，但凤禾用的还是个会受伤痛苦的人类躯壳，因为从高楼跳下来，少年两条腿已经直接摔烂了。
“你……”顾秋风顿了顿，然后道，“你先进卡牌休息。”
他不等凤禾有什么反应，不由分说用了技能把凤禾收进卡牌里。
虞城大学此时又变成寂静无人的存在了。
顾秋风站在楼下仰头看这栋公寓楼，发现除了他们那个公寓，还有几个窗户也很明显地向外面冒着黑烟。
应该是跟自己同一际遇的玩家。
顾秋风转了一圈，推测沈玉帛应该会在哪里等着他。
眼下最主要的还是提前交流信息。
一只白猫忽然从他面前蹿了过去。
顾秋风神色一凛。
在这个空荡荡的校园里，突然出现鲜活的生命并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比如邵秋水，比如这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白猫。
顾秋风当即决定跟上看看。
白猫跑的速度不快也不慢，顾秋风刚刚好可以跟上，一度让他有种白猫是故意带路的错觉。
不，或许不是错觉。
毕竟这只猫真是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不对劲。
它皮毛光滑，白得好像不沾一丝尘土，偶尔还会回头看两眼顾秋风，好像在确认他有没有好好跟着。
顾秋风：“……”
顾秋风跟着跟着，不动声色地放缓了步伐。
白猫再一回头，发现那个穿黑西装的男人已经不见。
它好看的眸子里写满疑惑，甚至“喵”了一声来试图把顾秋风叫出来。
没有人。
白猫慢慢踱步，想看看人类究竟是在哪个地方丢了。
结果它刚往后走了没两步，后颈皮就被罪恶的大手捏住了。
白猫整个人炸开了毛，吓得凄厉地“喵呜”了一声。
然后它就被提溜着后颈皮，跟顾秋风对上了视线。
顾秋风打量着手里这只比巴掌只大一点、十分精致漂亮的布偶猫，冷笑一声：“你是哪个玩家的道具还是技能？”
布偶猫软软乎地“喵”了一下，眨着无辜的琉璃色大眼睛企图萌混过关。
顾秋风：“。”
要不是他不能对这只猫使用技能，他可能还真会被可爱冲昏头脑。
布偶猫见一次卖萌不过关，立刻果断地开展第二波攻势。
它被拎着后颈皮，努力伸着头在顾秋风的手上蹭了蹭。
顾秋风成功脸黑了：“……”
他吸了一口气。
忍住，洁癖哪有副本重要！
一人一猫就这么僵持着大眼瞪小眼，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顾秋风诧异地一回头，才发现白猫引他来的正是初见邵秋水的练舞室。
远处的公寓楼浓烟依稀可见，而邵秋水居然完好无损地在练着舞！
练舞室全透明的玻璃后，邵秋水在伸展着优美的肩颈。
紧接着她像是听到什么声音，一擡眼，顾秋风也顾不上这只猫身上究竟沾了多少细菌，连忙抱着它一起找了个附近的树挡住了身形。
“妈妈，你怎么来了？”
邵秋水的声音隐约传来。
顾秋风蹙了蹙眉，想要凑近去听。
指尖突然一痛。
怀里的小家伙趁着顾秋风不注意，一口咬上了顾秋风缠着绷带的手指，趁着顾秋风吃痛卸力的时候，一溜烟地跑远不见了。
顾秋风想要去追，走了没几步却突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裙子。
“咦，顾先生怎么在这里？”
顾秋风看向来人，发现居然是沈玉帛，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女生，齐刘海鹅蛋脸。▂
“哦，”沈玉帛朝顾秋风走了几步，也看见了顾秋风玻璃窗里的情景，说道，“那个就是负责跟你一对一的学生吗？”
顾秋风本来看沈玉帛这么从容，以为她是还没来得及进入公寓，所以恰好没遇上火灾，可不知为何，一股怪异的感觉在他心中浮现。
“怎么了？”沈玉帛也渐渐意识到顾秋风的脸色有些不太对，她看了一圈，“凤禾呢？刚刚在校门口的时候还看见他跟你在一块呢。”
顾秋风问道：“沈小姐，现在什么时间？”
沈玉帛愣了愣，然后道：“我们进副本的时候终端时间是早上八点，现在应该不到九点吧，毕竟我们刚进入副本没多久。”
顾秋风轻轻吸了一口气。
他总算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不说别的，找到邵秋水之后，他们还一起逛了校园，之后再回了公寓，刚刚才从火灾中逃出来，这么一连串事件下来，绝不可能刚过一个小时。
沈玉帛茫然道：“你是发现了什么吗？”
“我想，”顾秋风沉着脸道，“我已经循环回来了。”
也许从听到系统播报NPC死亡的那一刻开始，顾秋风就已经开始了循环。
沈玉帛找了个借口把身边的NPC支开，然后皱眉看向顾秋风：“你是说，你已经循环了？”
“对。”顾秋风把自己的情况简单给她说了一下，然后说道，“你刚刚有看见白猫吗？一只很好看的布偶猫，是它把我从着火的公寓楼引过来的。”
“白猫？”沈玉帛讶然道，“我倒是没见过，之后会帮你留意的。”
顾秋风道了声谢，白猫究竟是玩家还是别的存在，现在还不知道，但不知道为什么，顾秋风觉得不太可能是游戏的产物。
难不成这个副本里有玩家想杀他，还有玩家在帮他？
只有再次找到白猫，顾秋风才能弄清对方的意图。
“如果每个人的循环节点都不一样，”沈玉帛喃喃道，“这时间线可真够乱的。”
以往的循环副本都是玩家们一起回溯时间进度，现在如果是单人回溯的话，许多信息会因为时间差而无法进行交换验证。
顾秋风扫了一眼，道：“至少可以确定，我的时间线优先度目前高于你，说明你在我出事的那个阶段还没有出事。”
“你已经循环一次，那就抓紧时间多找点避免死亡的方法线索。”沈玉帛利落道，“既然这样，你不用太顾虑我，专注自己的时间线，尽快通关。”
顾秋风刚刚跟沈玉帛交谈时，留了三分注意力给练舞室里的邵秋水。
女孩跟母亲吵架的声音从练舞室的玻璃缝里断断续续地传到这里。
顾秋风看见练舞室有个表。
表的指针指向了九点整的时候，邵秋水的母亲刚好离开。
顾秋风估算了一下，之前他跟凤禾在门口被一个接了他的悬赏令的玩家纠缠，浪费了时间，之后拿着号码牌找人又花了很大功夫，所以上一条时间线他们找到邵秋水的时候比九点要晚很多，因此错过了邵秋水跟母亲吵架的戏码。
而循环开始后他从着火的公寓里逃出来，虽然还没摸清楚状况，但因为有了白猫的指引，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了邵秋水的练舞室附近，恰好弥补了他上一条时间线缺失的信息。
这个白猫背后的玩家，估计时间线比他跟沈玉帛优先度都要高。
顾秋风沉下心，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去了解邵秋水的真正死亡原因，如果需要跳出循环，首先，邵秋水这个NPC就不能死亡。
他把凤禾从卡牌中召唤出来，凤禾现在脚伤已经自愈了，顾秋风带着他再次和练舞室里的邵秋水见了面。
“邵同学，你好。”
在女孩转眸看过来的那一刻，顾秋风率先开了口。
邵秋水惊讶道：“你认识我？”
顾秋风笑了笑：“有所耳闻，毕竟是负责接待我们的同学。”
他这次主动掌握了话语权，本职工作就是经纪人的顾秋风嘴皮子功夫自然不俗，不一会儿就把邵秋水这个还没出过象牙塔的小丫头哄得心花怒放，套了不少信息出来。
比如虞城大学半年前曾经有一场火灾这件事。
因为是第二次逛校园，顾秋风需要保证跟上一条时间线邵秋水死亡节点的时间相差不大，所以没有跳过这个流程，而是借此默默把路线和各种地标建筑物全部在心里捋顺捋清。
下次他一定要抓住那只活动自如的白猫。
一直按照上条时间线的流程到了公寓楼，顾秋风看了一眼，发现火灾的痕迹已经消失了，看来他们逃离火灾的那个公寓楼实际上是位于两条时间线的一个缓冲区。
如果没有逃出去会怎么样？
顾秋风在假设这个可能性的时候，他们和邵秋水正在坐电梯前往学校安排的公寓，一个轻柔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顾同学，你等会儿有时间吗？”
“嗯？”顾秋风愣了一下，记忆中上一个时间线的邵秋水并没有在电梯里对他有什么多余的交谈。
邵秋水说道：“我们公寓楼没有配置洗衣机，虽说可以自己安，但咱们是刚申请下来的。我想洗衣服，但是……”
她说着，不好意思道：“我的宿舍不在这里，听说这栋公寓楼公共洗衣机有些不太好的传闻，我有点不太敢去。”
邵秋水越说，脸上竟是出现了挫败的神情：“抱歉，我这么大的女生了，居然还害怕这些传闻，是不是有点丢人？”
“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东西，邵同学害怕什么都不奇怪。”顾秋风说道，“那等我和凤禾挑完房间，我们就陪你去吧。”
邵秋水这才轻微地松了一口气：“谢谢。”
上一条时间线顾秋风跟邵秋水都是在公事公办地走主线流程，两个人之间没有多余的谈话，从邵秋水的言行举止可以看出她也不是那种愿意麻烦别人的类型。
但是这一次顾秋风故意在一开始就跟邵秋水聊了很多，赢得了邵秋水对他的基础好感，所以邵秋水才会试探着想要寻求这个看起来比较热情的交换生的帮助。
顾秋风突然想到一件事。
如果邵秋水在他跟凤禾都进屋之后，努力鼓起勇气自己去了那个传说中可能有不干净东西的公共洗衣机处，会不会是在那里遇险的？
电梯到了二楼突然停了一下，沈玉帛跟负责带她的NPC也随之走了进来，对上顾秋风的目光，两个人均是一阵意外。
沈玉帛悄悄给顾秋风比了一个指头，示意她的时间线没有发生任何变动，然后她礼貌地对站在电梯按键旁的邵秋水说道：“我去六楼，谢谢。”
顾秋风住在九楼，两个人离得不近也不远。
邵秋水目光在顾秋风跟沈玉帛之间兜转了一圈：“顾同学，你们认识？”
沈玉帛说道：“我们来的时候坐的一辆大巴。”
顾秋风问沈玉帛道：“等会儿要不要一起去洗衣服？”
沈玉帛明白这是顾秋风发现了什么重要场所，邀请她一起去的意思，她假装不解：“我们刚来，有什么衣服好洗的吗？”
顾秋风说道：“那就当你是陪我们去的。邵同学说洗衣机那边有一些可怕传闻，大家一起壮壮胆子。”
两个人交换好了线索。
沈玉帛身边的那个女同学好奇道：“你们都要去吗？”
沈玉帛笑了笑，对她道：“阿绣害怕的话，可以不用去。”
顾秋风听得有点意外。
沈玉帛人虽然挺好，但平时说话做事自带一种凌厉的强势，可能是现实职业的问题，她很少有这么放轻语气跟人交谈的时候。
至少顾秋风没有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