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叁
某个瞬间,原本扣在陈青腕上从掰扭到乱抓的两只手缓缓滑下,却并非完全是因为丧失的力气。阮七小姐正在奋力收拢精神,将手指沿着纽扣向下,又穿过自己大衣的边沿探到了内袋里。
冰冷的金属因为贴久了身体,有了与她相似的温度。这是一把精致的袖珍手枪。
傅斯乔虽未曾打听阮静筠要那张汇票做什么,但大约是昨夜相拥而眠时,感觉到了她周身笼罩的根本掩饰不住的紧张,所以今日午间将东西交给她时,他一并递上了这支勃朗宁。
所以此刻,被扼住脖颈的阮七小姐要做的便t是,务必在真正的致命抵达前,扣动扳机,发射子弹。
而现在,大衣之下,她的手指已经压在了保险上……
枪声最终的确响起了,可子弹却不是从阮七小姐的那支袖珍勃朗宁中射出的。
被梁孟徽救下的那一幕实在如同电光石火,像许多年前一样,阮静筠根本没反应过来一切是怎么发生的,甚至连手指都还紧紧压在枪上,就被他从半个身子坠在窗外的姿态揽进了怀里。
可这时陈青还是活着的,只不过被赵副官将头按在地上无法动弹,因此也看不见其他人的情况而已。偏他为了自保,张嘴大喊:
“我有山川图,是个好人!那女的才是杀人……”
「砰」得一声,巨响炸裂。
饶是提前被梁孟徽压住了耳朵,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听见手枪发射的声音,阮静筠还是在震惊之下,一度连呼吸忘记了。
半晌,人终于冷静了些许,她忍着害怕,想要擡头看看梁二少的枪到底打了哪里,他却仍牢牢压着她的脑袋。
“别看。”
声音发冷,裹着浓烈的不快与警告。过了几息,梁孟徽猛然想起,阮静筠昨晚还讲过,自己总是惯用生硬的命令语气与她说话。知晓她要确认什么,他尽量试着放轻声音,说道:
“打得脑袋,已经死透了。”
仿佛觉得这话有点血腥,他就又多解释了一句:
“你看了,会做噩梦。”
阮静筠哪里有空体会梁二少这难得又百转千回的刹那「温柔」,她此刻满脑子皆是,自己的「企图」全部奏效了,陈青是真的死了。
其实,从昨天在陈青嘴里听到约定的地点在「码头」起,阮静筠几乎一瞬间就在心中敲定了计划。
她知道,侦查队一直有人在暗处盯着自己,所以如果她神色紧张地去到正常情况下不会光顾的地方,他们必定是要向上级汇报的。
偏凑巧的是,今日上午五哥又刚刚来家里试探过,对方也许认为,她会因此有所行动。这于她的计划而言而言,实在是大大的有利。
阮静筠还晓得,梁二少有足够的能力,只要他想,必能迅速查清自己彼时在拱辰码头附近的遭遇。因而,在昨晚与他散步时,她便刻意提醒他,自己并不在乎他从别人那里得知当年旧事,甚至还特地讲出了「那是段糟糕透顶的经历」的话来刺激他。
所以只要一切顺利,等到今日,梁孟徽听说自己又一次慌慌张张的出现在「码头」附近时,在七年前的那些事的冲击之下,他有极大的可能会亲自来找她。
而以上的这些,便是阮静筠在见到陈青后,一直试图刺激他对自己起杀心,在成功后又特地选择靠江的那扇窗逃生,甚至奋力后仰直到将大半个身子悬在窗外的江上的缘由。
往昔与今时重叠,阮七小姐确信,那种情况之下,无论理智还存了几分,无论他是否再次看透了她处心积虑的利用,只要梁孟徽肯来,他都一定会选择「帮」她达成目的。
可当现实真的按照阮静筠的料想发展到最后的这一瞬,她一面理所当然地因尘埃终于落定而微微松了口气,一面却又免不了因梁孟徽真的为她举枪,而骤然生出了几许无措。
很久之前,他就见过她在通缉犯面前逞英雄,十分清楚她是什么性格,所以此刻,当然不是佯装出被逼近的死亡吓得头脑发昏,讲不出话的时候。
但眼下,梁孟徽帮了她一个大忙,阮静筠自觉好像应跟他说些什么,偏她又根本拿不出他想要的东西来「交易」,所以此时无论说什么,都像在占着便宜又卖乖。于是张嘴半天,她只闷闷得讲了一句:
“我……”
“又要多谢我近来的帮助?”
瞧见阮静筠面上的表情,梁孟徽更加确定初时的判断,她就是在拿自己和那些旧事「算计」他。晓得七小姐这时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来,梁孟徽直接将她打断,手指擦过她额角方才被货箱磕出的血,明明心疼得不得了,语气偏比江上的风还冷:
“不用客气,我不在乎是不是「诱饵」,只要是你投的,我从来都是心甘情愿上钩的。”
话到这里都算是好的,可他偏偏还要加一句:
“毕竟,七小姐昨晚承诺过,都是会有回报的。”
目光滑落到阮静筠纤细脖子上那些触目惊心的鲜红指痕上,梁二少的嘴角再次绷紧,忍了再忍,还是冷声道:
“莫说是除去这么个杂碎,只要七小姐说得出来,哪件事我会拒绝去做,何必把自己伤成这副样子。”
他又伸手,隔着衣料,将指间压在她方才匆匆藏进口袋里的那支勃朗宁上,质问:
“之前用过吗?敢不敢真的杀人?”
见阮静筠目光躲闪,便知是从来没有实战的经验。于是,心中的怒火一时烧的更旺,他继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