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幸?”
郑怀刚要松一口气,却听后座的傅斯乔哂笑一声,冷声道:
“的确万幸。
“万幸你不是所有时刻都像现在一样,全然丢了脑子。
“阿怀,你的警惕心去了哪里?你将静筠当作需要所有人宠着护着的娇小姐,可你晓不晓得,那并不是她的全部。就单单看刚才的反应,阮七小姐至少比你机敏了十倍不止。”
见郑怀还在发懵,傅斯乔叹了口气,提醒说:
“你现在猜猜,静筠为什么要一上来就将那张报纸上写了什么讲得一清二楚?这难道是她平日的性格?”
郑怀这才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可他实在不敢相信,便支吾道:
“少爷的意思是,小姐是为了试探,她想要观察我们对那则报道的反应。”
“不是「我们」,是「我」。”
他能控制自己表现得一切如常,却实在没料到会在郑怀这里掉链子。傅斯乔揉了揉眉间,道:
“昨晚在华懋饭店,梁孟徽故意当着静筠的面,问了我「赵明义」和「旅欧青年会」的事。”
也许在那之前,他们之间还说过什么。再加上她又很清楚,他在二十日时人已经秘密到了上海。总之……
“静筠她,大概率是已经将一些事情联系在了一起。”
否则,她怎么会扑到他怀里,抱了那么久,还特意讲那句,「已经没事了」。傅斯乔当时便给了肯定的答案,因为他听出来了,那根本不是一句陈述。
车厢里沉默几息,郑怀突然想起一事,立刻讲说:
“少爷,小姐的公馆外,刚刚突然多了几个人躲在暗处监看。此前她什么都不知道,便不怕他们查。可如今……她会不会有危险?”
“此刻有人蹲守,才是合理。”
傅斯乔道:
“静筠的头发新做过,应该是上午又去了一趟华新理发所。她还晓得报纸的事,兴许连冯公馆都去探过。她本就是「重点怀疑对象」,这两处又皆在侦查队的视线范围内,周三巡眼下什么都查不到,没有理由不来紧盯着她。”
话到此处,傅斯乔突然想起了此前他与郑怀讨论过的一个疑问,「钱宗理死后,阮静筠为什么完全没有被『请』去配合调查」,原来并不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而是因为……
“梁孟徽。”
傅斯乔低低喃道,而后转头看向车窗外。
阴沉了一上午的天气,到了此时,终于下起了雨来。湿漉漉地遮挡着视线,实在是……惹人心烦。
此后车厢内仅余下一片沉默,郑怀本想再问别的,只是瞥见傅斯乔的神色,便不敢轻易开口。直到快到公司时,后座终于再次传来问话:
“陈晓曼与你认识?”
“不认识,我们原本不在一条线上,从来没有见过。”
郑怀答道。
傅斯乔想:
「那便讲不通了。」
按照郑怀方才的思路,报纸被故意「塞」到阮静筠手中,是因为陈晓曼希望她在被捕后多一条确凿的罪证,继而成为完美的替死鬼。
可这条证据真的能有这么大的作用?
傅斯乔以为并不见得,甚至即便侦查队闯入阮宅搜查的这一幕真的发生,他也完全有能力将阮静筠保下来。
如此判断,并非全然是他自大,只是即便讲道理,一份报纸而已,处理起来太过方便,扔了烧了怎么不行,实在没有哪个「罪犯」会蠢到将它留在身边等着别人来追查。除非是……有意诬陷。
换而言之,这条消息陈晓曼的确想让阮静筠知晓,但比起期盼她被抓捕审问,傅斯乔总觉得,这位素未谋面的陈小姐其实更希望的是利用小筠拖延调查的进展。
如此判断,原因有二。
其一,彼时轮船上有那么多人,陈晓曼如果只是想单纯找个替死鬼,那阮静筠简直是其中最差的选择。且不谈别的,能买得下越洋航行的头等舱船票,本就不单单是有钱就可以做到。
换而言之,阮七小姐既不愚笨到有苦说不出,也很有能力保证自己说的话会被人听到且重视,单这两条,在非自愿的情况下,谁能让她背黑锅?
其二,作为真正局外人的阮静筠,唯有完全「置身事外」时,她才有可能保持什么都不知道的状态。一旦被捕,她反而会立刻察觉并供出是谁在引导她入局。
如此一来,原本平摊在每个在场者身上的嫌疑,便将全部集中到两个各执一词的人头上。在对方比自己清白,又更具实力的情况下,无论如何计算,遭殃的都会是陈晓曼自己,所以,这这桩买卖显然太不划算。
所以,傅斯乔认为,陈晓曼既然主动选择「阮静筠」来充当替罪羔羊,那么比起让她被抓,最好的局面其实是她一直被怀疑,牢牢吸引住侦查队的视线,却偏偏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他们都还拿她没办法。
只有如此拖下去,对于陈小姐而言,才会有逃脱的希望。
这便是傅斯乔问郑怀,陈晓曼是否认识他的原因。但其实更深一层的疑问是,她是否有可能在计划实施之前便已经知晓了阮静筠与傅家、与他的关系。
否则,在完全不认识的情况下,她拿什么保证自己的计划行得通,阮七小姐确实有充足的能力去与侦查队周旋。
「不对!」
在问话出口的同时,傅斯乔便已经意识到,自己想错了。
陈晓曼要的也许根本不是『周旋』。因为一旦开始『周旋』,她的谋划便面临被阮静筠彻底戳穿的风险。所以,从头至尾,她期盼很有很可能都只是,阮七小姐「完全不被打扰」!
「凭什么?」
“梁孟徽?”
这是今日,傅斯乔第二次提到这个人的名字。
“可陈晓曼是如何晓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