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书懿却在那头有点自嘲地笑了,“其实偶像本身就是一个悖论,享受得了被捧到高处发光的时刻,也必须承受得住丢进阴沟没有一点光亮的时候。”
许诺想到容非和她讲过的那些时刻。
他从偶像明星到一个无人问津的素人,也不过是半年之间的事情。最初他因为音乐梦想而踏进这个圈子,成了偶像男团的成员,一时间浮华名利全都聚焦过来,开了几场演唱会,发行了几张唱片,渐渐地发现自己也在慢慢偏离最开始预想的音乐世界。他似乎成了一个商品,站在舞台上按照公司的要求,完成一些他并不想要完成的表演;在舞台下,他的任何东西都会被转手卖掉,有人说喜欢他,为他而来,却只不过是想要从他身上获益,根本看不到丝毫情感。
后来,他因为得罪了节目组,被人爆出恋爱新闻。圈内人普遍的做法,为了自保都会否认恋爱。蜥蜴壁虎尚知断尾求生,身为偶像,他更懂这个道理。但他却没有那样做。他同样知道,一旦否认恋情,他自己心中也会愧对女友。像是和谁赌着一口气似的,他选择自己沉入洪流中,以一种自我毁灭的方式和这个圈子告别。
“是他自己先抛弃我们的。”他的粉丝团当时在解散的时候是这样说的。
他只是没有办法屈从自己的心,去否认自己做过的事,就像他站出来指正节目组的黑幕那样,明知是错误的事情,却只是在那上面盖上一块布,那只是一种虚伪的假装。
所以,他最后被流放在偶像这个行业之外。他再也没有办法回到舞台,他如愿成了一个自由的、不再被闪光灯追着的人。
“一开始很不适应。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呢,好像是一个习惯了躲躲藏藏生活在阴暗里的人,突然有人解开你的夜行衣,将你放在光明中,让你独自去天涯海角,你竟然开始害怕起来。你的腿会打哆嗦,你的舌头会打结,你发现你的双手也并没有你想要的那么有用。你需要靠自己再重新去找到你能做的事。不靠偶像的身份,我慢慢发现,我好像什么都做不了。就是这样的讽刺。”
容非坐在她的面前,脸上的神色已经是从最低谷处走出来的坦然,但言语间还能感受到当时的那种惶恐与落寞。
“如果你问我后悔吗,我还是会说不后悔。因为这种从拥有到失去的心理落差是不可能避免的。而且这段重新适应的时间可能是很漫长的一段时间。但我知道,人不能既要,又要。做出一个选择,势必就会抛弃另一个。选择自己认为正义的、正确的事,那可能就是会失去原本所走的捷径,重新回到荆棘丛林、荒野戈壁,继续划破手掌与脚掌地前行。”
容非说那段时间,根本找不到任何他能做的音乐类、表演类的工作。他也从未做过其他类型的工作,从大学还未毕业的时候就加入了男团,一直都是被华丽泡泡包围的偶像。后来,为了生存,他给人写歌,有演出的机会就去,无论是酒吧、餐厅还是陌生人的婚礼现场,他都会上去表演。在这之外,他还干过外卖送餐员、超市收银员这些很零碎的工作。当偶像不再是偶像之后,他一夜之间好像明白了生活更艰辛的秘密。
许诺和季书懿聊起来这些,他正收了工,在片场沿着江水一路走,甚至还心情好地给她拍了张重庆夏日的晚霞。他是在让她安心,她知道。
“晚上你吃什么?听说重庆那边有很多好吃的。”许诺也故意问他一点轻松的问题来转移刚刚那种沉重的气氛。
季书懿耸了耸肩,“你知道,我不太能吃辣的。”
许诺扑哧一下笑了。把一个爱吃辣的人扔在福建,和把一个不爱吃辣的人扔在重庆,大概是同样的一种酷刑。
“你待会回去酒店吗?”许诺边说着,已经边打开了自己的外卖软件。她和季书懿口味比较接近,上次来重庆的时候,她特意留意了一下附近的几家餐饮店,找到几家比较合她口味的馆子。她想着,季书懿或许也是会喜欢的。
得到季书懿肯定的答复,她就立马下单了,在一家自己上次吃过的店,点了一些很家常的小炒过去,还特意打电话给老板让他不要做太辣和太咸。
等季书懿从片场回到酒店,洗好澡,外卖正好送到酒店前台。他立马就意识到这是许诺为他点的,心里突然就暖暖的。好像这么多天的阴霾一扫而空,有几丝明媚的阳光透了进来。
拍了几张照片过去给她,告诉她自己已经收到了她点的外卖。
“真希望你就在这里。”季书懿面对许诺的时候,似乎表达喜欢和想要总是这样的直接。
许诺却很喜欢他这样的直接。
“可是要是我在现场,我肯定会不舍得。”
“我知道。”季书懿能够想象到手机那头的她的表情,一定是鼓着脸颊,皱着眉头,很难过的表情。想到那样的表情,他心情瞬间就好了起来。“许诺,你都从来不说你想我的。你这么长时间没有看到我,你不想我吗?”
许诺并没有他那样直接表达想念的习惯,但在此时此刻,她却觉得真诚表达爱意,似乎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
“我想你。”她说得很简单,也很郑重。
季书懿隔着听筒,心间颤动,将这一个不到两秒的语音反反复复听了无数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