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终年与危险打交道的人,会养成一种“嗅觉”,能判断一个人是否持有杀意。
国木田独步从那个人身上清晰地嗅见了……
——完全的杀意。彻底的虚无。她对一切生命,包括自己的,皆抱以冷漠戏谑的嗤笑。
当国木田独步冲向钟塔下的那一瞬,他想起了初到侦探社的太宰治。
鸢眼的青年仿若一条看起来风和日丽的河流,水下却似乎藏匿着不明物。
轻浮的微笑之下,时不时会渗出令人心惊胆战的黑暗物质,那正是……漆黑的尸体挣脱水草、微微浮出河面。
怎么疯子全让他给碰上了?而且一个比一个病得严重!
刹那间又发生的事情,令国木田独步再度猛烈膛目。
——长岛久美坠落高塔的同一刻,四月一日霁随之落下。
是杀人。
亦是自杀。
展臂,仰首,看两人锐降,国木田独步喊不出来任何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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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我喜欢盯着人的眼睛。
眼神,比语言更真实、更短促有力、更贴近灵魂。
这一双眼,泪水满溢,惊恐到空白。
我在她的眸中看见我自己冰凉得不像人的面孔,黑夜里红亮如岩浆的眼睛。再一次不小心表情管理失控了呢。
还看见了……哀求,悔恨,求生欲。
——人不最大限度地拥抱死亡,就无法最大限度地感受生命。
——真正想走的人会绝对缄默,在一个平常稀松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唯独期待被挽留的人才会徘徊。
深谙这些真理的我,成全她去死。
现在她快死了,才明白自己绝不想这样。
如果她独自跳楼,后悔也无济于事。
可今晚不一样。
我来了。我将改变一切。
——思绪纷飞,现实只过去数毫秒。
大风灌耳,我对少女伸出右手,泪滴拍面,我右臂环抱住她的腰。
一瞬间左手就从头顶拔下呆毛。
呆毛极速拉伸弹射,仿佛一根具备生命的极细触手!
两秒后,两人将坠地。
“啊!!!”她悲鸣。
呆毛的尾端被我攥着,飞上高空的另一端,则分叉,变形为钩爪,紧密扣入钟塔的窗沿!
离地仅两米,两人稳住。
——单手抓绳,单臂抱妹,我双脚踏着塔身,悬在空中。
惊魂未定的长岛久美全身发软,我收缩手臂将她搂得更紧,她依偎在我怀中啜泣着:“谢谢你……”
我与长岛久美落地了。
国木田独步精神恍惚,但身体自觉地快速行动,他忙不叠拿纸巾为她擦泪。
呆毛已经解除变形。
长度约18CM、弧度微微弯的黑色长条片状物,仍在钟塔的最高楼层。
太宰治跟逗小猫咪玩似的,伸手挠呆毛的下巴。它发不出声音,但笑到浑身发颤,在窗台上欢乐地跳来窜去。
我打了一个响指。
收到指令的呆毛再度变形。
——黑色物巨大化,变得就像是毒液。呆毛用一条分叉一圈圈缠绕住太宰治的腰身,接着它带着他跳窗,一秒就回归地面。
长岛久美瘫坐在草地上。我脱下外套,披在她肩头。她擡眸看,我控制好面部神经,对她温柔地一笑,摸了摸她的头。
“后悔了,就回家扑进妈妈的怀抱里,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吧。”
想起母亲,长岛久美泣不可仰。
从今往后,她再也不想自杀了。
一旁的太宰治满眼亮晶晶的小星星,双手攥着已复原的小呆毛不松手,要求它再带自己飞一次。
另一旁的国木田独步好像变成了一副简笔画。
他的画风俨然退化,不再是骨头社出品的瘦狗但美型骚气的成男角色。他现在甚至比拼夕夕的无良店家粗制滥造的《文豪野犬汪!》贴纸里的他更为生草。
“小十八,回来吧。”我说。
呆毛挣脱太宰治飞向我。具备轻度强迫症+中度洁癖的我,掏出一包酒精湿巾,把小十八从头到尾擦拭了三遍,才把它安装回我的脑壳顶。
国木田独步的画风变得更生草了。
他看起来好像是忍无可忍了。他扬手按住脸,深深地呼吸。然后他转头询问长岛久美:“长岛小姐,请问你介意我现在讲话吗?”
青年仪表堂堂且彬彬有礼,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之一。长岛久美眨巴着泪眼:“当然不介意……”
“……”
国木田独步向我投来“死亡凝视”,我面无表情地歪了歪头,呆毛也随着我的动作微微一颤。
再也压制不住满腹吐槽的青年,中气十足的嗓音惊得四面树林中的鸟儿刷刷飞上夜空!
“……为什么用酒精湿巾给呆毛消毒啊喂?!!!”
崩溃到想一头撞墙死了得了,国木田独步大喊大叫着:
“那东西本身就是污染源吧?!现代轻工业的产品怎能对抗来自深渊的究极魔物?!消毒有个鬼意义啊!那条呆毛上的胶水究竟是什么牌子?!为什么被酒精擦过,胶水仍充满粘性?!这不科学!”
“国木田君。”
太宰治对国木田独步伸出三根手指。
“这是几?”
“……”国木田独步怒了,“我当然知道这是三!你个混蛋突然搞什么认知测试?!你以为我脑子坏掉了吗?!”
“唉……可怜的粉笔头,被玩坏了啊……”太宰治摇着头,唉声叹气,“有那么多槽点,你竟然吐槽了最不重要的一个。而且还纠结起了呆毛的胶水的品牌与粘性。你还敢说你的脑子没毛病?”
意识到自己的吐槽确实有问题的国木田独步:“…………”
他决定为自己正名,深吸了一口气,吐槽道:“那是呆毛不是宠物吧?!怎么还有名字啊喂!而且它给人的感觉为什么像一只猫?!”
“你对小十八有什么不满么?这孩子可是最棒的奶牛猫!”
头顶的呆毛激烈扭动着,它想扑过去撕咬国木田独步,我扬手按住呆毛。
“国木田先生,你绝对是嫉妒小十八的长度是18CM,而你自己却——”
太宰治捂住我的嘴,笑眼如弯月,“小霁,小孩子不可以说那种话哦。”
“5分钟,早就过去了……”
长岛久美揪住自己心口的衣料,不可思议地喃喃自语着。
“毒药,怎么没有奏效?”
“无需担忧。”
我一心二用,一边向这边的三人解释情况,一边手握太宰治的手机,敲键盘发短信给夏油杰和五条悟,告知他们,目标人已被救下。
“我通过异能力,将毒药的发作时间,延后了10分钟。”
淦!踏祖宗的!
由于无法启动吊五人格、王者荣药、核平精英、星铁、原神、崩坏3、飞机大厨、世界之外、欢乐斗地主等神作游戏!我暴怒到把手机砸了,还得买新的!
“太好了,”国木田独步说着就去搀扶长岛久美,“走,赶快去医院吧。”
“其实不必去医院,也能治好长岛小姐。”我说,“只需要国木田独步先生略施小计。”
国木田独步、长岛久美:?!
已经Get到我、憋不住笑的太宰治:“扑哧。”
我的五指抚上头顶,国木田独步变得无比惊恐,“住手啊喂!你不许变秃头!是想让一个才对生命重燃热情的少女目睹深渊再度绝望吗?!”
“?我只是整理发型。”
国木田独步:“……”
“不过,我的确是使用了【社死笔记】。”我凉飕飕的目光,扫过两个青年,“只要国木田先生和阿治,手牵手面对面,在小树林里拉一次【哔!】,长岛小姐体内的毒素就会散尽。”
我垂眸看腕表,检查时间。
“只剩大约6分钟了。国木田先生,请加快你的生产速度。这事关一个十八岁花季少女的生死。”
“那方面不太顺畅吧?像你这种上了点年纪却没X生活的可怜人,肠道就像你人生的道路一样总是堵塞,这是很正常的。不过没关系,我为你准备了开塞露哦。你自己塞不进去的话,就让阿治帮你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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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木田独步:“………”
——都准备了开塞露,怎么不准备解毒剂呢。我请问小姐姐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小姐姐你无敌了呢。
那种东西是想生产就能生产出来的吗?!嘴巴的分泌物想要就有!屁股的分泌物可不是啊喂!你当我是什么人?!连狗都做不到随时随地拉出来!
这恶魔还要自己和太宰面对面手牵手???!自己又不是肛瘘的老大爷习惯了在护工面前释放自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强人所难之人!!!
良心在煎熬,为人的尊严和重要的屁股在拒绝,国木田独步濒临崩溃。
“呜呜……”长岛久美爆哭着,“……我没法让这位大恩人为我奉献那么多……我还是死了吧!”
这话,犹如一片箭矢雨,射穿了国木田独步的良心。
他一副即将英勇就义的模样,伸手揪住太宰治的前襟,把他往小树林里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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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哪!就没一个人在乎我的感受吗?”太宰治在国木田独步强而有劲的魔爪下柔弱地高呼着,“咿呀哒!我才不要和男人在午夜森林の销魂窟发生禁断の故事呢!”
“你给我把那些恶心的形容词都删除!!!”泪眼汪汪的国木田独步对他怒吼,“我才是那个最想死的人啊混蛋!”
两个人扭打着进入了小树林。
三个人滚成一团出了小树林。
“我才不要和国木田君对视着牵着手拉【哔!】!”
“这样做是为了拯救十八岁少女!谁让你拉了?!我一个人拉就足够了!”
“我不认识你们啊啊啊!我不是故意要打扰你们一起拉【哔!】的!是我姐姐让我在公园林子等她哒!只是我太困了就睡着啦!你们别打啦!饶了我吧!呜呜呜嗷嗷嗷!”
长岛久美张目结舌。
再也绷不住的我双手叉腰仰天大笑了起来。
两个青年意识到,卷入了不认识的第三人。
于是两人停止缠斗。
只见,草地上,有一个白发少年,泪眼涔涔,抱头瑟缩。
白发少年长着一双极特别的彩琉璃珠似的眼睛。
这会儿,他眼睛发光,看向我。
“姐姐!!!”
中岛敦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欢喜地奔向我。
尽管我有洁癖,却不会嫌弃亲近的人。我对他张开双臂,他满头树叶草屑地扑进我的怀抱里。
“我这边动静那么大,你却一直不吱声,我就知道你是在小树林里睡着了。”
我像盘文玩核桃一样,手掌心怜爱地盘中岛敦毛茸茸的脑壳。他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掐了一下他的耳朵。
“我让你在我抵达之前,盯着长岛小姐,你竟敢打盹儿?你下次再这样,我要揍你了。”
国木田独步:???!
长岛久美也一脸震惊:“我在黑市购买了毒药……大概3个小时前,这个少年,与我在距离教堂4个街区的地方碰头……他说他是送货员,给了我一瓶药……”
“啊……原来是这样。”太宰治笑了,“我以为我猜中了小霁的全盘计划,但我还是失算了,没能完全看穿她呢。”
“那个毒药,其实是被山西老陈醋泡过的麦丽素……”中岛敦看向长岛久美,腼腆地摸着后脑勺说,“你一定觉得难吃到快吐了……抱歉,是我姐姐让我那样做的,我都听我姐姐的。”
国木田独步回过神来。
“四月一日霁小姐,你!”他瞪着我,整个人更崩溃了,双手薅着自己的头发,“一切都尽在你的计划之中?!”
“原来姐姐不叫张三啊!”中岛敦傻里傻气地插话,“我就想,那一定是假名……姐姐的名字真好听,真适合姐姐,欸嘿嘿!”
国木田独步用一言难尽的目光看着这傻孩子。
——所以说你现在才知道她的真名吗?!你真不是被她拐来的吗?!!!
“嗯呐。”我语调愉快,为众人解答迷津,“4小时11分钟前,我在一家餐厅和五条君及夏油君共进晚餐。我收到了辅助监督河原先生的邮件,被派发了‘前往废弃学校搜救长岛久美’的紧急任务。”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案子不简单,于是我个人展开调查。在五条君和夏油君进入宿舍楼之后,我推理出案件的真相。那是大概3小时38分钟前。”
“然后,我设法追踪到长岛小姐,并远程控制了她的手机,发现她在黑市网站订购了毒药。我入侵卖方的账号,联络了长岛小姐,与她约定好交货地点。”
“紧接着,我发短信给我的小老弟,也就是敦敦子。我告知他行动步骤,他良好将其执行。他从家赶到交货地点,把假药给了长岛小姐。那正好是大概3个小时前。长岛小姐记时间,记得很准确呢。”
长岛久美松了一口气,她看向我的眼神,如同膜拜神明,充满无以言表的崇拜与感恩,“四月一日小姐,您真是无所不能……太感谢您救我了……”
“……既然长岛小姐的身体内压根没有毒素,你却让我去社死,以拯救她,这个环节又起到什么作用呢?”
国木田独步的面孔犹如从阴间返魂、向仇家讨命的恶鬼。
“请告诉我吧。四月一日小姐。”
“这起到一个造型上的作用。”我一本正经地说,“你不觉得此前的气氛有点紧绷吗?现在就很巴适啊。”
国木田独步:“………”
——只有你这个大恶魔感到巴适!你知道我的尊严和屁股有多么紧绷吗?!我可是亲历了与青花鱼与小少年的殊死搏斗!长岛久美的心脏也是坐了过山车!
“国木田先生,请你别生气了。”
我真诚地对他鞠躬。
“实在不行,我等会儿让找个地方,我和我弟,一起给你哐哐磕头。”
一脸清澈愚蠢的中岛敦头顶长出大大的问号:?
感到于心不忍的国木田独步:“……磕头什么的,还是算了吧……你以后别这样就好了。”
——她不会这样才怪嘞!他已经对未来绝望啦!好在受害人不只是他!大家一起死吧哈哈哈!
“那我给你转50万日元吧,作为赔礼。”我掏出手机,一顿操作,“已经转过去了。”
被浅浅震撼到的国木田独步:“……等等!钱什么的,也算了吧!我这个人是很大度的,不记仇的——”
“钱很多,但不真。”
国木田独步楞头呆脑地看着我把手机还给太宰治。——我自己的手机早没了。转账操作全是假动作。
“只要你打开账户,你就会发现,余额毫无变化。”
国木田独步:“………”
国木田独步:“四月一日小姐,我恨你。”
太宰治和中岛敦哈哈笑成一团,长岛久美为了不让恩人太难过,捂着嘴嘿嘿笑。
国木田独步沉默着走过去,冲太宰治的胃部来了一记老拳。
太宰治惨叫着捂住腹部,他变成蚊香圈圈眼,浑身抽搐倒在中岛敦身上。瘦弱可怜又无助的中岛敦差点被压垮。
“我原本觉得,我的人生已经了无希望了……”长岛久美的视线,依次看过三个男性,她破涕为笑,满面感激,“但我看到你们,又觉得世界真美好,我的人生也没那么糟……”
国木田独步、中岛敦:…………
——目睹我们被四月一日霁所摧残,你霎时间觉得自己好幸福对吗。
罢了。只要能让少女迷途知返,自己作出牺牲也无所谓。他俩想。
“嘻嘻~恨由爱而生~我不建议你爱我哟~”
我对国木田独步吐舌Wk,做了一个像不二家品牌标志的小人的表情。
“毕竟人家今年十七岁~是一个对你而言过于鲜嫩而不可触碰的JK哦~”
一秒后我就重归面无表情,把长岛久美公主抱起来。
“为以防万一,我还是送你去医院检查一下比较好。”
“好……”
“友友们,”我对三人挑了挑单边眉峰,“收队咯。你们仨跟队长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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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
长岛久美接受了检查,身体无大碍。我为她办了住院手续。
她的人渣父亲出差在外。她的母亲被我致电之后匆忙赶来。母女俩在病房里抱头痛哭。
两个少年咒术师也来医院与我汇合。
单间病房里好生热闹。
太宰治握着久美母亲的手,他凭借自己的好皮囊,与一张舌灿莲花的嘴巴,把得知真相悲痛欲绝的母亲从昏迷的边缘拉了回来。
而性感的——啊,我嘴瓢了。是感性的国木田独步和中岛敦,看着母女重聚,也都眼眶发红。
久美母亲道不尽谢忱之情,她一手抓着我的手,一手抓着太宰治的手,令人动容的泪水潸潸的双眸,蕴含着千恩万谢看过屋内的每一个人。
我把这一群热血漫男角色,都打发出病房。母亲则被医生叫去交代事项。
室内,只剩我和长岛久美。
“久美,你也看到了,人生有无数种可能性。”
我用柔和的眼神凝看着少女,以抚慰人心的平和的语调道:
“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有许多人以超出你认知的方式生活着。”
“你一定觉得,当家庭破碎,当你和母亲制裁了父亲,你的人生就乱套,脱离了原本的轨道,奔向未知的毁灭。”
“可你怎么敢确定……迎接你的未知,是毁灭,而不是新生呢?”
“国木田先生曾经是一名数学教师,拥有明亮、正派、稳定的人生。可是你看,他现在从事着最危险的事业之一。”
“夏油君在十五岁时,并不知晓咒术界的存在,与其它国中生别无二致。他成为咒术师后,就诀别了平凡幸福的日常。现今十六岁的他,是准一级咒术师,已拯救了数以万计的人。”
“在我的老家有一句话非常烂大街,但我很喜欢。”
我浅浅地笑了。
“你的人生,是旷野,不是轨道。久美,别怕任何事,勇敢去活吧。”①
长岛久美泪眼婆娑地怔怔看我,我用食指轻柔为她拭去泪水,我低头凑近她,漆黑长发将她围绕,低语沙沙地没入她耳孔。
“偷偷告诉你一件事,你可要为我保密……”
“三天前,我出了车祸……姑且也算是死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