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哗啦……”
月下波光粼粼的小河极浅,最深处只到人的足踝,明亮的月融入澄澈的水,河床上那些洁白圆润的鹅卵石被照耀得晶亮。她走到河中心,直接躺了下来。
眼前方的深蓝夜空是那样遥远,四周的幽深森林是如此寂静。她仰面而躺,介于淹没与没淹没之间,水像冰凉而柔软的丝绸将她包裹。水只没过了耳朵,她能照常呼吸。
而后她入眠了。
……碳基人类对于纸片角色的感情,自己佩戴道具时对他们的情绪,这一切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假呢……她不想再想了。就暂且遗忘一切,让梦境舒缓心烦意乱。
“哗啦——!!!”
急匆匆的涉水声将人惊醒。
月亮的倒影被击碎,平静的河面在漾动。飞散的水花落雨似的倾洒在她的脸孔,温热的双手有力地将她捞起。
她睡意朦胧地擡起眼帘,夜幕之下赭红的发丝鲜红灿亮,像漫天的野火占据她的视野。少年人散发热力的手臂将她拥住,被河水浸泡得冰凉的身躯依偎在青涩却坚实的胸膛。
与她近似,中原中也是全身湿漉漉的。逆光的他披满月光,使人难以看清他的神情。满面的水珠令她有点睁不开眼,她怔怔地、双眸模糊地看着他。她听出来他的呼吸不平稳,是慌乱的心情打乱了他一贯冷静的节奏。四目对视,无人言语。直到他那体温略烫拇指探过来,生着薄茧的指腹轻轻地抹去她眼周的水渍,她才终于正式醒了过来。
“……莉莉……你,你为什么要……”
中原中也看着她,却讲不出完整的问句。
她清楚自己的行为,在旁人眼中是莫名其妙至极,却不曾料想自己竟然吓坏了对方。只不过是躺在浅浅的小河里睡觉罢了。
怎么办。
这个人好可爱,让她都快忍不住笑出来了。
她并不打算解释自己把河滩当作床铺的原因,而少年不擅长看穿人心,也完全想不通她为何这样。
他注视着她,观察到她苍白的面色逐渐有了血色。这很好,人没事就好。
“难道……”中原中也猜想着、犹疑着向她发问,“因为我来得迟了,你被气昏了过去,所以才栽进了河水里?”
他显然认为自己的推理全然合理。钴蓝色的眼睛里现出一些愧疚与自责。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你还好吗……”
素珠:………
救命呀!快要绷不住面瘫脸爆笑出声啦!这孩子也太傻太萌了……
“中也,”她维系住了表情,平淡而柔和地说,“这只是一个小意外。我并无大碍。”
忽而,她瞧见他潮湿的鬓发上,黏着一小片儿贝壳白的花瓣。
接着发现了更多的花瓣……耳垂,锁骨,肩头,前襟……
“……怎么有如此多的花?”
他一时间没有回答她。
转瞬间,她就察觉到,连月华潋滟的河水之中,都飘漾着许多微小而素白的花瓣。
不知不觉间,河边沿岸的灌木丛中已尽是萤火虫,无数绿莹莹的光点,独属于夏季的落雪,轻悠悠地飞舞,清新,奇丽。
明亮而璀璨的蓝眼睛是如此的闪躲,中原中也移开视线不看她好些秒。
盛夏森林,落花在水,萤火在岸。在这幻如梦境的静谧时刻,她看着他,等待他告诉她,那些令年轻的心灵深感难以启齿的话语。他在显而易见的纠结挣扎后,终于擡眼与她对视。她在他的怀抱里听见了他的心跳,那样快。
最终,他以另一只手向她递来了一束花,花瓣被水花拍打、近乎散尽。
一种她与他皆不知晓名称的野花,唯独生长在森林的最深处,在黎明时分会发散能使人宁静的美妙芬芳,当地人将其视为能清神醒脑的珍奇药物。
“……今后再也不会这样了,”他说,“只要是来见你……我一定一秒钟也不会迟。”
月下河上花,与仲夏萤火雪……
皆不如他正深深看着她的蓝眼睛。
他仍没向她坦言。
然而这含蓄的话语具备高温,已表明一切。
“那就约定好了。”她将食指按在他的眉心,“这是约定的印记。只要你是来见我……非但不能迟到,还要每一次都跑着来,就像你今晚奔向我一样。”
“……真的吗?”中原中也愣了一秒,随即妥协,“……行。”
她“噗嗤”一声笑了,他这才意识到她方才是开玩笑。
“莉莉,你又捉弄我……”
“嗯。可你难道不喜欢我这样吗?”
“……”
她站起身来,从河中心走向岸上的篝火堆。
“中也。快过来烤火吧。没多少时间了,很快就该回去了。”
“……莉莉。”
她回首看向仍在原地的他。
“怎么了?”
“……没什么。”他转眸看向远处,“……我去摘点野果来吃。”
可她仍看见了赭红鬓发边微红的耳朵尖,与随着他逃一样的身形远去的自言自语。
——还是……下次再说吧。
……
心绪与火光一并摇曳。
有人为她栽培一片花海。
有人为她踏遍森林采集花束。
抉择,仿若以手从火中取炭一般令人深感困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