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今朝-记梦
李南星的回不去,涵盖了方方面面。
田莉所知道的，李南星一直处于一个不自由t的状态，不是财务的不自由而是心里的、环境的束缚。
两人刚合租的那段日子,她是打从心底里觉得憋得慌,毕竟让一个极度话痨的e人和一天憋不出几句话的超级i人同住是真的不搭。
时间一久，她就发现李南星不是i人,更不是社恐。
她是有病，是的，不是在骂人，就是真的有病。
虽然这种病已经进行了长时间的治疗，情况也比前几年好转许多，但也还是有影子存在。
最严重的时候，李南星几乎不能和任何人讲话,不管男的女的，但凡离她太近,手指都会抽抽。
她说她的耳朵听不见声音，说一直有炸药在耳边爆炸。
田莉见过李南星的耳朵无缘无故流血,记得那天是圣诞节前，她自己是仪式感比较强的人，什么节日都喜欢凑热闹,于是拉着李南星在家里布置着圣诞树。
当然也给李南星准备了新年礼物：蓝牙耳机。
同居这么久，她没见过李南星用耳机,田莉问过她喜不喜欢你听歌，李南星能说出好多乐队，故而准备了这个礼物。
可李南星打开时候,愣怔了许久，接着耳朵开始流血。
当时她吓坏了,问她疼不疼，是不是要立刻去医院。
李南星却很平静的说：我听不见你讲话，只能看见你的嘴唇在开开合合。
那多难受啊，怎么还能无缘无故失去听觉呢？她想想都接受不了。
李南星打字告诉她：没有什么事的，一阵子就会好。
也确实是这样，大概到晚上她又能听见声音。
但田莉依旧觉得心疼她。
后来，田莉才零零碎碎知道缘由——李南星过得很不好，所有的伤害都来自于她的原生家庭，或者更直白一些，她的妈妈。
孟舟禾是情绪极度不稳定的人，尤其在李智云去世后，有他人在时候，她尚且还能维持着优雅的姿态。
可一旦无人，李南星但凡说错一句话，孟舟禾就会爆发，言语上的欺凌都是轻的，更多时候都会动手。
巴掌亦或是其它。
这样的环境，李南星却没想过逃跑，反而任由孟舟禾变本加厉。
原因也无它，李南星的心理疾病已经严重到不治疗不行的地步。
从被孟舟禾逼着出国，到亲眼看着李智云倒在眼前，李南星已经失去了活的欲望。
心理医生问她：看见孟舟禾时候是什么感觉。
李南星说：没什么感觉啊，就是想着她怎么还没有把我打死。
让李南星重新燃起一点点希望的是李南辰。
温浔出现的时候，算是给孟舟禾打响了承重的一击。
加上那时候孟舟禾的男朋友也要和她分手，两相撕扯下，孟舟禾选择回国。
也算给李南星一点喘息的机会。
田莉偶然看见过李南星的微信，里头的联系人只有寥寥几位同学再来就是她。
田莉问过你国内的朋友呢？为什么没有高中群？校友群？
李南星摩挲着戒指，提到过去时候，李南星总会摸那枚戒指，奇怪的是，那戒指也并非旧物，是两人合租后许久，李南星才买的。
她愣了一会才说：我有啊，朋友、爱人、同学，我都有，只是被人藏起来了。
于是田莉才知道20多岁的李南星依旧过得不自由，护照不在自己手中，连微信这种私人领地也被别人抢走。
更为过分的，大概还是孟舟禾将李智云的骨灰藏了起来，让李南星连去看望自己父亲的机会都没有。
田莉以为回国后的李南星还会继续妥协让步。
事实却并非如此。
许是有了周时序作为后盾，亦或是人已经回到国内，李南星已经没什么好顾虑的。
多半还是周时序起到的作用大一些。
毕竟李南星经常在睡梦中唤着这个名字。
......
李南星回到家时候，天气由晴转阴，层积云聚集得很快，太阳温暖的光很快被吞噬。
周时序的车驶入小区时候，开始起风。
场景一度和多年前重叠，那时候，他们还是刚毕业的高中生，离不开彼此一会，顾不上什么下雨不下雨。
五年后，两人再次再雨天踏入这个地方。
周时序没有和李南星一起上楼，李家的家事，她想自己去解决面对。
门铃没有响很久，似乎有人一直在等她回来。
开门的人是阿姨，似乎在忙着做饭或着洗碗，围着围裙，手上还带着诸多水汽，看到李南星后愣看一下，又堆起笑容说：“南星回来啦，快进来，饭快好了。”说完这句话又压低声音补充了一句：“你妈妈等你好久了。”
李南星点点头，“好，谢谢阿姨，您继续忙您的，不用管我。”
阿姨走后，李南星才换上一次性拖鞋。
家里难得所有灯都亮着，那冰凉的窗帘被风吹的摇曳不止。
孟舟禾并没有在客厅，李南星直奔卧室，门虚掩着，床上的人在睡觉，屋里却亮着灯，窗帘也开着，房间偶尔还能被闪电照亮一下。
让李南星毫无预兆想到李智云出事那天，她也是这样闯入孟舟禾的房间，质问把人弄到了什么地方。
那时候，惊雷滚滚，孟舟禾送了她一句话——那是我前夫，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你无权也无需干涉，过好你自己的生活。
今天，李南星依旧为了同一件事情而来。
孟舟禾听到了脚步声，但她也只是睁开眼，冷哼了一声，什么也不说也不动。似乎在等李南星自己开口交代。
李南星懒得和她继续兜兜转转，她给自己擡了个靠椅，既然是交谈，那就平起平坐，她无需站着高人一等，也绝对不想孟舟禾再高高在上。
椅子是实木，质感偏硬，李南星换了好几个坐姿才开的口，“我之前提议的事情，就现在做了吧，如何？”
提议的事情，是两人还在美国时候就存在的——孟舟禾交还李智云的骨灰以及她的戒指物件。
余下的李家的所有东西包括那个别墅那些车，全归孟舟禾所有，李南星愿意转让。
毕竟这些东西现如今全在她名下，这是依照李智云的遗嘱确定的。
孟舟禾到这倒是有不小反应：“什么意思李南星？你别忘记了，我说过你不嫁....”
李南星打断她：“我不嫁给你安排的人不按照你的安排生活就让我这辈子见不到李智云是吗？”
顿了一下，李南星才笑着说：“那我就不见了，我无所谓的。”
孟舟禾愣了一下。
按照以往经验，李南星对于将李智云和李南辰葬在同一个地方有着谜一般的执念，毕竟现在李智云的墓就是个空的，骨灰，孟舟禾并没有放进去。
这几乎成了李南星的软肋，用这个就能轻易拿捏她，逼着她做任何事情，包括乖乖留在美国念大学。
乖了五年的李南星突然就说不见了，无所谓了，孟舟禾不理解。
李南星或许只是在骗她，毕竟李家人最擅长的不就是伪装骗人吗？
所以，孟舟禾快速收住情绪，躺着说话确实是有失气势，于是她坐起来，理了理头发，说：“既然你无所谓，那就扬了他怎么样？”
她观察着李南星的表情，又补充道：“我看海里就挺好，你哥哥呢，因海而死，你爸爸一个大男人，从小啊怕这水，连游泳这种简单的技能都学不会，实在是让人看不起。”
“不过，看在夫妻一场份上，我可以最后帮他一次，骨灰入水似乎是不错的选择，既然怕，那就合二为一，总能克服的，你觉得呢？李南星。”
说完后，孟舟禾端上床头柜的茶喝了几口，等着李南星爆发又妥协。
可李南星却笑了起来，语气特别平静地说：“好啊，我就挺喜欢海水的，流动着，不被束缚，挺好的，就这么办，哦，需要我亲自上阵吗？”
孟舟禾握着茶杯的手僵了一下，茶水沿着杯延低落，在纯白的传单上留下棕色水渍。
又被突如其来的闪电照得异样又诡异。
孟舟禾嘴唇张了张，眉头紧紧拧着，最后，克制着说：“李南星，你到底想干什么？这几天去哪里了？”
又想通过这种无聊的事情扯开话题，这一次，李南星懒得纠缠，“我就说这么一次，你要是同意呢，就把该给我的东西给我，我们该办手序就去办手续，不同意，那也算了，这里，你还是可以住，但别墅那边，还有车子就算了吧。”
“你很喜欢约上姐妹打牌是吧，我看你们需要换个地方，你可能也需要考虑给自己重新买辆车，当然，你还有钱的话。”
提及钱，永远是孟舟禾唯一的软勒。那些伪装被一层层拨开，彻底崩坏t。
她张牙舞爪的朝着李南星伸出手：“李南星，我是你妈！我是你妈！是怀胎十月才把你生下来的人，为了你，我吃了那么多的苦！你看看我肚子上留的疤痕，没有你这个东西，我就不用受罪，你呢，你现在是在做什么！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你要把你亲妈赶出去吗？这是社会丑闻，我要曝光你，李南星，你没有良心！我是你妈！你有义务养我一辈子！”
李南星打断她，平静地说：“可以了，孟舟禾，我给你做了26年女儿，够了，以后，我只想做李南星。”
我是你妈妈...
她始终是你妈妈...
这一句话，李南星听了太多太多次。
李智云死时候，挨打时候，得病时候，从小到大，无数次她想逃离孟舟禾，想一走了之时，总有人跳出来不痛不痒的说一句：她始终是你的妈妈。
她始终是你妈妈，你不能那样和她讲话...
她或许有些地方是做得不对，可她始终是你妈妈，不会害你的...
人无完人，谁都会犯错是不是，她始终是你妈妈，血浓于水，比外人好...
她始终是你妈妈，做什么都是为你好...
你要学会体谅大人的不容易，等你当了妈妈就会明白...
这些话，李南星听了二十多年...
没人关心她怎么想，更没有人在意她疼不疼，没人在意她喜不喜欢，想不想要，快不快乐，是不是生病了...
她们只是站在道德制高点，用血缘关系捆绑她，绑架了她的年少。
孟舟禾失去了儿子和丈夫，故而大家都同情怜悯她。
李南星呢？她同样失去了哥哥和父亲，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抱抱她，问一句她疼不疼？
是，孟舟禾是妈妈，是生了她，可也一直在伤害，手指上的伤口是可以痊愈，但也留下了丑的疤痕。
心里的伤口也可以痊愈，留下的阴影也长久地伴随着她。
可李南星却因为这句话，因为一句可笑的她始终是你妈妈，原谅了一次又一次。
得到的也是一次比一次更加深的伤害。
她觉得够了，到这，已经够了，她不想陪玩了。她在一次次的伤害里明白，养育之恩有时候就是比生育之恩更加来得珍贵。
生了又厌恶的孟舟禾根本不懂何为母爱。
......
孟舟禾的言语李南星没再听，阿姨的挽留李南星也没有回应。
大门合上后，李南星觉得压在胸口的一块大石头一点点落了下去，就是鼻腔里残留的那丝丝香氛味搅和得她有些想吐。
她绕开电梯，走进楼梯间的那一刻，潮湿气铺面而来，那种反胃的感觉一下子就从嗓子眼里喷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