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彼时-凛冬将至
霜降,气温骤减,草木皆黄,加之前两天的持续落雨,刮的风都带着湿凉气。
李南星出宿舍楼时候,天还没有亮,雾气笼罩着,远远望去,穿越林间的路上,黑色车已经停在那,两道朦朦胧胧的光从薄雾里扫过来。
温浔来得比她想象中还要早。
上车时候,暖流铺面而来,冷热交替瞬间,鼻腔不太舒服,李南星打了个喷嚏。
“小朋友不舒服?”温浔拍了拍司机座椅。
两下,不轻不重,还不等李南星回答,司机叔叔已经转身递了一东西过来,说:“给你准备的早餐。”
牛奶,热的。
“没有不舒服,谢谢。”
李南星没喝,捂在手里,温浔也不催她,司机也没有发动车子,三人就这么僵持了片刻。
等手心的热度有些回过来后,李南星才说:“在云弄山最高峰。”
司机应了一声,刚要启动,李南星又说了一句,“从国道走可以吗?接个人。”
话是对着温浔说得,司机踩油门的脚却跟着一顿,从后视镜里看温大少爷的反应。
他从今早出门兴致就不太对劲,眼底发青厉害,说话也不怎么搭腔,心情已经不是不好,而是低落到谷底时候才会这样。
但李南星又不太在意他的情绪,该说的还是说。
破天荒的,温浔不仅点了点头,还问了一句,“接你小同桌吗?”
李南星嗯了一声。
再然后一路无言,李南星眼神望着窗外灰蒙蒙的景色,温浔阖着眼,头抵着窗户。
直到视线范围内能看见周时序,司机减速的同时温浔也像是惯性使然,接着就要起身换位置,李南星说:“不用了,就这样坐吧。”
周时序也没什么所谓地上了副驾驶。
多了一个人并没有改变车内的氛围,只有发动机和车胎的声音杂糅着,依旧没人说话。
这么多年,司机接送温浔将近20来年,他很少这样。
墓地里的人是他的兄弟,他长这么大唯一一个好朋友,唯一一个愿意陪他玩的人,司机知道,不止知道,还很熟。
只是没料到李南辰的妹妹李南星还会和温浔遇上。
而那件事情之后,温大少爷还能冰释前嫌,对李南星这么宠着。
司机觉得挺不可思议的,温浔向来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报复心很强不说,对别人基本没什么宽容度。
他有时候过于冷血和无法共情,故而没什么朋友,但也没有人敢招惹她。
像孟舟禾那样无缘无故找他撒泼发疯的,温浔一般不会给好脸色,还会连坐,让这一家子人都离他远些。
孟舟禾找上门的那一天,下着很大的雪,李南辰和温浔在温家的画室泡了一下午,两人一起画了一幅画,叫《幸运》。
画是画完了,幸运却没有如约而至,孟舟禾指着温浔的脸说:你这种不良少年、心理扭曲的人离我儿子远点。
她把李南辰抽烟,逃课,不听她的话,不回家的原因都归结为温浔带的。
两人都很克制,可孟舟禾不是会善罢甘休的人,画室翻天覆地,《幸运》甚至没来得及干涸,就已经被撕毁。
那之后的很久很久,李南辰没再来过,温浔也不愿意再进那间画室。
再后来,温浔出了国。
司机以为,李南辰一家早就被温浔拉黑名单,列为这辈子都别想再靠近他的人员之一。
没想到,在展览馆,还能听到,温大少爷小心翼翼开口求着李南辰的妹妹去看一眼人。
或许是逝者已矣,相识十几年的少年,陪伴走过至暗时刻,就算有个不堪的妈,也不应该为此就走散吧。
毕竟知音难觅。
云弄峰海拔高t,山里比市区还要冷上七八度,松林间浮着薄薄的一层白雾,李南辰的墓就在那些雾中半现。
附近很干净,没有杂草丛生,一束干枯到近乎破碎的花摆在石板前,和里头躺的人一样,败在最娇艳的年纪。
温浔半跪着替少年清理掉那些枯枝败叶,换上了还沾着水汽的鲜切花,是蓝色垂挂风铃草和蒲公英,点缀的叶子用的是前胡。
都是象征自由的花花草草。
李南星瞥开眼,不忍心继续看下去。
温浔没说话,清扫好墓,摆好花,就那样半跪着看了好久李南辰的黑白照片。
照片定格在十九岁,少年生的很好看,眼尾微微上挑,本来是自带笑的眉目,目光却又冷又硬,即便只是照片,那种冷也像是能透过那张棱角分明的相纸投过来,看得人一凉。
想来李南辰就没有一张照片是笑着的,对着镜头,依旧是恹恹的神情,故而孟舟禾挑来挑去,也只能挑出这么一张还算柔和的照片贴在此处。
只是,温浔见过这双眼睛的另外一种样子。
他看见的这双眼睛,会悲悯那些底层苦苦挣扎的人,会心疼饱经风霜吃不起饭的乞丐。
也见过这双眼睛或笑或难过,唯独没有这种漠然。
那一瞬间,温浔近乎绷不住,眼底一片红。
他擡手滑过那张照片上的眼睛,指腹留下一片冰凉和冷硬的触感。
温浔在那跪了很久,直到山间淅淅沥沥的下起雨,司机撑开了伞,他才像大梦初醒,绷着的肩颈慢慢送下来,改跪为坐,身子依靠着石壁,视线落在远处的朦胧山间。
“小朋友,可以讲讲事情的经过吗?”温浔望着虚空处说。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对不起,我知道很残忍,可我想知道,我不相信事情像所有人说的那样,对吗?”
李南星走到另一边离着温浔三步远处坐下,在开始前,又拉了周时序坐她旁边。
她没法去回忆那些事情,只是,周时序在的话,或许心里的难受会少一点点。
李南辰的案件是过失杀人后被杀来结的案。
那一天他因为志愿的事情和孟舟禾发生了争执,是孟舟禾亲口说出的让李南辰滚出家,要是没想清楚就别再出现在她面前。
李南辰也确实没能出现在她面前。
许是太闷,亦或是想透透气,李南辰去了海边,根据监控录像,他在某一个石块上呆坐了很久很久,久到开始变天,狂风快要将少年单薄的身姿吹进海里。
李南辰起身后,走出了监控的视线范围,在那短暂的监控拍不到的五分钟里,海面忽然多出一个人,已经奄奄一息,就这么任由着海浪拍打席卷到远方。
五分钟后,另一处监控视频里再次出现李南辰,不是一个人,而是三个人。
那个监控离得有些距离,画面不是很高清,又因着下雨,视线都是灰蒙蒙又不真切。
但依旧能看清,两个穿着实验高中校服的人挟持着李南辰,一刀又一刀,毫不犹豫地往少年身上刺。
很快,血色蔓延,少年白净的衣服被染红,最后,某个高中生先反应过来,尖叫着丢了刀哭喊着跑开,明明他才是凶手,监控里却哭得像是受害者。
李南辰就那样,没了生机,在监控视频里躺了好久好久,直到周围开始出现警车,开始出现人群包围了他。
后来发生的一切,李南星都只是在父母的争执中零零碎碎的听到又自己拼接缝补完全。
两个高中生一口咬定是李南辰先对他们的同学下了死手,他们害怕出于自保才会反抗杀人。
他们说李南辰嫌他们吵,一脚将同学踢了下去,没想到他不会游泳淹死了,李南辰又要对他们下手,为了自保,两人才会拼死抵抗。
还有一些高中生同学出来作证,说三位同学关系很铁干什么都黏在一起,淹死的那个还拿了奖,三人那天就是去庆祝的不可能发生争执。
那五分钟一直在摄像头死角,没有任何目击证人,死无对证。
李智云不认,警察也没那么快下结论。
可孟舟禾这人她总是很奇怪,明明她做的那些事情太过于不甘,不能公之于众,在所有人面前也难以启齿,可她心里又为自己找各种理由和推卸责任的可能。
在孟舟禾心里,如果李南辰自己有问题,是自己的原因才死的,那就不是因为被她赶出去才死的,所以,孟舟禾认了,亲口承认自己的孩子,确实不服从管教。
承认自己的孩子心理有问题,对她这个亲妈都会动怒。
亲妈都认了,案子也就结了。
那个淹死的孩子,父母不接受金钱的赔偿,而是要李家不得好死。
李南星是在父母长时间处于争执、割裂顾不上她的情况下,被那个淹死的孩子母亲带走的。
一命还一命。
她们只有一个孩子,死了,没了,可李家还有一个活得好好的。
等李南星反应过来时候,她被摁在水里,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不清,甚至不知道是谁在对她下死手。
她不知道是谁救的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清醒过来后,家换了个地方,接她的由司机变成了孟舟禾。
后来,李南星才知道,那家的父母接受了私了,孟舟禾不告她们杀李南星未遂,也让她们放过李家。
相对,平和了一段时间。
直到孟舟禾在漫漫黑夜里回忆起点点滴滴,意识到她亲手送自己的孩子成了杀人犯,而她成了杀人犯的妈。
家换了一个地方又换另一个地方,一家人过得越窝囊,孟舟禾施加在李南星身上的枷锁就越多。
直到她在公司呆不下去离职,李南星才彻底变成了第二个李南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