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贝儿,特别棒。”
…………
啪嗒。
东西被人碰掉到地上。
童月猛地醒来,双眼惺忪,一时间被美甲台灯晃得头晕目眩。
视线前方是桌面上做到一半的新款式甲片。
她正枕着自己的臂弯,不知道睡了多久。
懒洋洋从桌子上爬起来,童月环顾安静的店里,看了眼时间。
打了三十分钟的盹,但怎么觉得做了好久的梦。
她稍稍回忆了一下刚才的梦,光是想了想那些画面就觉得脸烫烫的。
手机锁屏上闪出滨阳暴雪预警的消息,她看向店外黑漆漆的街道,感受到那股风雪即将袭来的气场。
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梦,她手里的东西也做不完了。
童月叹息,狼狈地起身去卫生间先看看自己是不是来例假了。
都说女性的一生是被激素支配的一生,其实前二十二年她并没有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
直到去年遇到蒋望之后,她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
童月曾经为此感到羞耻,后来明雀和娄琪她们带着她聊了很多女性话题,渐渐的她就接受了自己身体的一切变化。
她的身心在青春期都是潮湿又枯萎的。
在滨阳,遇到一些人之后,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绽放。
在这座极寒的城市,她像一棵迟迟觉醒的小树,舒展枝头,培养花叶。
童月拖着梦后遍布“潮湿”的身子匆匆扎进卫生间,发现并没有到经期,于是更懊恼了,觉得自己简直神经,竟然会莫名其妙做那种梦。
关键是,她在梦里竟然真的希望那是穿越,能重新选一次。
比这个还羞耻的是,然后她就那样顺势在梦里放肆……
童月撩起一把冷水使劲往自己脸上泼了一把,无能狂怒,赌气哼了很长一声。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回忆不禁延展过年的时候,发给他微信之后的事。
刚刚那个回忆,就是在这里断掉,走向岔路的。
她对父母实在没办法,每次和母亲对话都感到深深的无力和反感。
其实如果他们不干涉她的人生规划,一家人本来氛围会很好,但是偏偏,话题不超过十句,他们又会开始涉足她自己的领域试图修改她原定的轨迹,抹去忽略她的所有喜好。
所以当母亲提出要见蒋望的时候,她几乎是想要把这个人藏起来那样,不希望他们见他。
而且两人八字没一撇,就这样让父母对他说些有的没的,那算什么?
可她却不知道怎么措辞,一冲动,发出去的文字好像本身就成了一种伤害。
然而,就在她发出那两条微信后,当天夜深的时候,蒋望的来电打断了她的自责。
她正窝在被子里辗转难眠,对方的电话跳出来的时候她差点把手机扔了。
蒋望的话像一根根针扎在她心上。
最让她难过的事,就连这样,蒋望都舍不得对她说句硬话,她宁可他骂自己几句。
“童小姐,我为了你大过年跑过来,一块待了没几个小时你就给我下逐客令啊?”
“你不会不知道我为什么过来吧?”
“说真的,我现在几天见不到你,我就难受。”
“你懂我意思吗?”
“我走了,你同学聚会怎么办?不怕被他们吃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有事你就说。”
“童月,说话啊,你想急死我?”
童月眼眶热了,盯着他的通话界面,嘴巴像是黏住了一样,张开也吐不出字。
“……我。”
他还是那样:“嗯,你说,我听。”
这一句出来,她的眼泪就下来了。
童月的想法没有改变,她想把蒋望好好藏住,“对不起,蒋望……”
对方沉默了,像是在抽烟,发出了一声吐烟的嘘声。
半晌,蒋望嗓音响起:“我跑到南城来,不是想听你说这个。”
“我们可能真的不……”合适。
童月艰难吐字。
他又沉默了。
童月捧着手机,仰头,眼泪顺着脸颊划下去。
她沉闷,无趣,胆小,过去苍白,不爱玩,没什么钱,背后还有无数难以摆脱的束缚。
“我很谢谢你……我觉得你值得……更好的女孩子……”
“童月。”他打断她。
过了几秒,童月听见他说。
“你让我走,行,我听话。”
“但是童月啊。”
“别小瞧我的喜欢。”
…………
童月收起回忆,抽了两张纸巾擦手,推开门回到美甲台前。
店外即将下雪的寒气正在往里面渗透。
那通电话之后,蒋望就没有消息了,她认定这个人肯定是回了滨阳。
他从来都不是没有脾气的人,那天能说那些,一定是给足了双方体面,有多少闷气都往肚子里咽,不愿意对她发火。
后来又过了两天,约定同学聚会当天她还是去了。
关于她学生时代的不愉快,其实并没有那么轰轰烈烈。
因为她本身性格内敛,外加上她父母对她的照顾太窒息,高二的时候,班里最受欢迎的一个很阳光的男生(都说他是校草)喜欢她,不加掩饰地靠近她,想追她。
虽然她表示拒绝,想认真学习,对他没有任何其他感情。
但是对方不愿意放弃,在学校还是很殷勤,她知道,有很多女孩都喜欢他,她的行为,早就惹的很多不友善的同性目光盯着了。
好巧不巧,那天她妈妈来接她放学去画室,正好看见那个男生伴随她一路出校园。
一下子,事情的味道就变了。
第二天,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她的母亲直接告到了校长那里,说他们校风不正,自己女儿一直被同学骚扰却不关心,根本看不见她女儿的为难,如果影响了她的学习成绩,连带着男生父母加上学校她都会追责。
老师直接约谈了追她的那个男生,好像也通知了对方的家长。
就这样,事情传遍了年级里。
她从原本的“绿茶女”一下子就成了“妈宝女”,“生活不能自理的废物”,“告老师狂魔”。
之后,她开始被班上那几个时髦又受欢迎的女生排挤。
她没有受到皮肉上的伤害,可她的青春时代,却自此进入了一场永远潮湿阴霾的梅雨季。
她们会在她背后笑着喊她的外号,会故意发丢她的试卷,会在厕所并排洗手的时候故意把水溅在她脸上。
久而久之,所有人都觉得她是绿茶女表,人品有问题。
也就再也没人愿意跟她交朋友了。
她回到家,也不再愿意跟家长多说一句话。
那些人为首的就是张宁,那天在商场遇到的老同学里几乎一半以上都是当初的罪魁祸首。
她对于曾经的那些欺负绝不胆怯,但,是真的一眼都不想再看见她们。
童月按时到了地方,发现他们根本没邀请她喜欢的物理老师。
正要走,就被张宁叫住。
她笑着位于人群中央,抽着烟问:“你那个帅哥朋友呢?不会压根关系就一般吧?”
另一个人笑:“不能是你男朋友吧我觉得,那帅哥一看就喜欢性感辣妹,怎么会跟你这样的小菜苗谈恋爱啊哈哈哈……”
张宁眼里充斥着对她的不屑和捉弄:“也别怪同学们有点怀疑,毕竟你以前人缘那么烂。”
就像应激反应一样,童月不由自主开始窒息,喉管缩窄,后背冒汗,手指发抖。
她缓缓擡眼,眼神已然有了恨意。
就在这时,门口忽然被两个服务生恭恭敬敬推开,然后为首的酒保推进来五位数起步的各类名酒。
某个人跟在后面慢慢悠悠进了场。
蒋望扫视全场,最后看着童月那张苍白,忍着愤怒的脸。
他一笑,“不好意思,给各位买酒去了,没来迟吧?”
“南城不是我的地盘儿,我就托朋友带了点酒。”蒋望伸手示意小推车上最大的那瓶用水晶瓶装的人头马路易十三天蕴,说:“品质一般,大家凑合喝着玩儿。”
童月站在边角的地方,傻傻看着他。
那时候她才知道,这个人,应该压根就没离开过南城。
蒋望的视线始终在童月身上,他虽然笑着,但下压的眉头却能品出潜台词:他并不高兴。
他一耷拉眼,单眼皮的锋利就显露出来。
“我们就先走了,吃好喝好,这场我包。”
蒋望拉着她的手出了会所。
童月看着两个人牵在一起的手,终于明白,为什么他说:别小瞧我的喜欢。
她觉得她根本一直都没懂蒋望这个人。
有些情绪因为他的举动正在拱火,促使她想要放下一切,向他那里主动走一步。
两人站在外面,街上人影熙攘,还尽是过年的喜庆氛围。
童月看着他,刚要开口。
蒋望被一通电话叫走了。
不知道是什么事,但似乎很急,他挂了电话告诉她,他患癌的大舅应该快不行了,要立刻回滨阳去。
就这样,差点发酵足味道的氛围,悻悻被中断。
年后她再回滨阳见到蒋望的时候,两个人因为一阵子没见,又生疏了一些。
那时候酝酿出的情绪,也续不上了。
…………
童月把美甲台收拾干净,穿上羽绒服,背着包打算离店。
一推门,外面的寒风一下掀乱她的刘海,她眯着眼把店门锁好。
如果雪下得太大,又要影响明天的生意了……
哎,真难办。
“才下班儿啊,童老师。”吊儿郎当的嗓音在背后响起。
童月握着钥匙一愣,回头,看见倚在车门边的蒋望。
“你怎么……?”
蒋望捏了捏眉心,叹息疲惫:“我最近也加班,公司一堆事忙得跟狗一样,回家路过,看见你这儿还亮着灯。”
他身上的暗紫色羽绒大衣很漂亮,亦如本人,骚里骚气的.
蒋望立刻换上几分笑,好像永远都那么松弛:“一会儿有大雪,一块吃个晚饭?吃完送你回去。”
瞧见他这张脸,童月冷不丁想起半个小时前,在梦里他伏身在自己身下的那个样子……
她默默移目,躲着视线,“……嗯,行。”
反正也饿了。
蒋望走上前主动接她的包,说:“待会我推你一个名片,你加上她,是你经常买产品的那家店的老板。”
童月讶异:“英禾nail那家?”
就像明雀之前感慨的:其实开美甲店,除了店租以外,支出最大的根本不是水电,也不是宣发费用,是买美甲工具产品的费用。
甚至跟店租有的一拼。
因为追求质量,她们会用最好最健康的底胶,封层,加固包括各种色胶。
光是基础胶一瓶七八十块钱,做几个客人就消耗完了。
然后为了不落后潮流,这些工作室出了什么新款的色胶她们也会立刻跟上买全套回来设计款式,给顾客更多选择。
一套色胶小四位数也是随随便便的,另外还有一堆美甲装饰品,比如施华洛世奇品质的钻,极光粉,闪粉等等……粗略一算开销都非常骇人。
“对,那天我看你用的都是他家的产品,托人问了问。”蒋望给她开了副驾驶的门,说:“正好就有朋友有关系,跟他们聊了聊,以后你们店再买愿意跟咱批发价。”
他胳膊架着车门,对车里的她比了个手势,得意:“至少比你们散买便宜20%”
这绝对是个超级好的消息。
童月眼睛都瞪大了:“真,真的!?”
蒋望挑眉:“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大话,正好有共同朋友,算是给的朋友价吧。”
童月忍不住笑意,在车里踢了踢鞋,“好,太好了,我……我今天请你。”
“这么一听好像是我故意为了你这顿饭才来接你似的。”蒋望轻哧,给她关了门,绕到驾驶位。
两人找了个潮汕牛肉火锅吃饭。
童月发现,蒋望这个滨阳人还蛮喜欢吃粤东那边的菜系的。
有这么好的消息,童月赶紧分享给明雀,对方回复她,叫她替她们店好好感谢,犒劳一下蒋总。
童月看着她的消息抿嘴笑着,自然而然吃着蒋望给烫好的牛肉。
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早就习惯了有他的生活了。
这大半年,他们都非常忙,娄与征和明雀也不在滨阳,相聚的理由更少了,所以很少有机会这样坐在一起吃顿饭。
一忙起来,谁都没有时间再去回想那一小段过年时候忘记续上的感情。
她就任由两个这么像朋友又不像纯粹朋友这样相处着,并也已经习惯他在身边,习惯和他一起聊各自生意上的琐事,习惯接受他的所有伺候。
甚至没有想过。
会不会有一天失去这些。
两人晚饭吃得差不多,窗外也早已飘满了白雪。
蒋望刚打算去结账,就在这时,不知从店里哪个方向传来一声女人的呼唤。
“哎,蒋望?”
两人都停住动作,蒋望擡眼,往远处一看,表情顿时变了变。
童月没回头,只是看见他表情鲜少露出怔意,心里莫名怪怪的。
“谁在叫你?”
蒋望眼神暗了几分,看了她一眼,似是犹豫了一个回合。
最后他微微叹息,实话实说:“碰见前女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