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坦白
傍晚时分。
过街行人从人声鼎沸的茶馆旁经过。
热闹的茶楼里,空闲的老少爷们围在一桌，喝着盖碗茶，摸着麻将,在一阵烟雾缭绕中自摸。
詹弘毅坐在二楼，临杆向下看,有些羡慕。
“这小日子,也太潇洒了。”
军长摸着下巴,嘿嘿两声，“等老子休息也天天潇洒。”
詹弘毅也不恼。
他现在就很快乐，没什么能比老百姓安居乐业更让他有成就感。
精神奕奕的茶博士顶着一头花白的头发,身上穿着围裙，拎着铜褐色老旧的长嘴茶壶穿梭在人群中，稳稳地给人添茶。
时不时秀上一把，詹弘毅撑着脑袋看得津津有味。
以至于师军长一行人进来时,都没第一时间发现,直到人走到四方茶桌前落座。
一张娃娃脸，看起来过分年轻，眉眼里透着英气，唇角挂着浅浅的笑容,自信又张扬。
“你好,师九运。”
他自觉取过一个茶碗，放在面前,擡手招呼一旁忙活的茶博士。
军长看着眼前的年轻娃娃,觉得不服老不行。
“大碗茶喝不喝得惯？”
“我好养活，有啥子喝啥子,不挑。”
张口一嘴大碴子味道，瞬间将他浑身的气质破坏个干净。
詹弘毅被茶水呛到,撇头擦拭着嘴角的茶渍，余光看到跟着师九运来的人占据旁边最近的几张桌子，稳稳地将他们这桌给包围住。
军长瞪他一眼，“没出息。”
跟个娃娃面前丢脸。
詹弘毅装看不见，擦干净手准备自我介绍，“詹……”
“我认识你。”
“认识我？”詹弘毅摸着下巴，“我名气都传东三省去了？”
军长桌子底下踹他一脚，“瓜皮，你刚刚跟人家自报家门。”
他手指着隔壁桌的一位同志，就是刚刚下楼通知的那位。
詹弘毅坚持是因为自己厉害。
余光看到茶博士离开，再开口，话锋一转。
“师军长预计什么时候进军区？我亲自安排人迎接。”
师九运端起茶碗，“急啥，你老领导还在这。”
詹弘毅笑笑，看向老领导说：“老领导，我说话没用，您亲自表个态。”
师九运手动了动，盯着瓷白茶碗里荡起波纹的褐色茶水。
军长直奔正题，“前些日子，市军区发现一份宝贝，我们和市军区掰手腕，强行插了一脚，今天刚刚动工前往目的地。”
师九运手顿住，正想打哈哈，问一句‘这是提前交接工作’时，军长直接压低声音语出惊人。
“只有少数人知道，宝贝已经被找到。”
詹弘毅也被惊得措手不及。
第一次见人聊天上来就撂底牌的。
军长手指沾上茶水，说话的同时在桌上留下几个大字。
师九运扫一眼，立刻放下茶碗，精神一振。
“好本事！如今东西在哪儿。”
嚯。
詹弘毅嘬了嘬牙花。
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军长说：“一团的人守着，可惜东西不能直接使用，现在我们正愁要怎么兑换。”
师九运笑了。
……
“妈妈！”
淼淼叉腰冲着院子里大喊。
“在呢在呢，别喊了。”
云木香揉了揉太阳xue，没一会儿就看到儿子出现在厨房门口，笑嘻嘻地看她一眼，转身又跑回院子里玩儿。
跟个黏人精一样。
几分钟就要喊你一声，没立刻得到回应，就开始到处找人。
谣言还是对淼淼造成了影响。
云木香清楚，可淼淼自己不这么觉得。
“儿子，回来！”
云木香把人喊回来，落在怀里摸了摸头发。
“别抓！头发要乱掉啦。”
“我看看你是不是有长高。”
“有吗？”淼淼挣扎出怀抱，“我去量一量！”
小人儿跑出去，一会儿又跑回来，小手还在脑袋上压着。
“妈妈，你看，我好像真的有长高！”
“……”
云木香拉下儿子的手，“你这么比划，妈妈跟哪个做比较。”
淼淼回神，“好像是哎。”
云木香捏了他小脸，“这次爸爸妈妈不在家，是不是被吓到了。”
淼淼扭捏地拉开妈妈胳膊，自己将自己圈在怀里，扶着膝盖摇摆。
“没有！我妈妈厉害着呢。”
“比爸爸还厉害呀。”云木香随口打趣，戳了戳灶底的柴火，等了会发现怀里人没说话。
她擡起头，看淼淼大眼睛张望着火焰。
“怎么不说话？”
“妈妈，晚上我们吃什么呀？”
“烧汤呀，不是你说要喝丸子汤？”
淼淼动动鼻子，“我好像闻到香味了。”
“小狗鼻子，水都还没开。”
开始，云木香觉得是意外。
直到开始吃饭时。
云木香喊淼淼把饭盒拿来，“给爸爸的先装出来。”
“那我们还够吗？”淼淼没动。
云木香以为儿子黏他，一分一秒都不想离开。
“还有好多，肯定还要剩，爸爸要是在就好了。”
淼淼突然说：“妈妈，不能指望爸爸。”
笔直地站在锅台旁，小脸上全部都是认真。
云木香看到，才意识到不对劲。
她放下勺子，想了想又重新拿起来，给淼淼将汤碗装好，帮忙端到外面餐桌上。
晚饭主食是窝窝头。
嗯，王大姐热情，半下午蒸窝窝头正好看见她回来，特意送来的。
说什么去晦气。
第一次听见人说用窝窝头去晦气。
玉米面掺二合面，口感有点粗，少吃也能入口。
云木香和淼淼分了一个，暂时没提敏感话题。
“好不好吃？”
淼淼龇牙咧嘴地摇头，“怪不得茅根老是说他妈妈做饭不好吃。”
是真不好吃。
“自己家做的，你可以直接说不好吃，别人给的不行哦，这是粮食，你王阿姨喜欢你才会愿意跟淼淼分享粮食。”
“我知道，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淼淼摇晃着脑袋背书歌一样。
云木香眉眼弯弯，给予肯定的大拇指。
“对，所以下次见到王阿姨要说声谢谢，你可以不喜欢，但是要感激。”
“可王阿姨要是一直送，我会生怨的，多大仇啊，一直送这个！”
云木香啪地扇在儿子背上。
“跟谁学的，谁家粮食那么多天天送给你。”
淼淼垂下头，扒拉着丸子汤里豆腐。
滑溜溜的，口感比窝窝头好多了。
云木香看他装傻，教着汤泡窝窝头，一顿饭吃了大半个小时，收拾好碗筷，她饶有兴趣地将壁炉给点起来。
夜里天还有点寒，刚吃完饭不到睡觉的时候。
云木香拉着淼淼在沙发角落坐下，将抱枕卡在腰后，怀里抱着淼淼。
调整位置的时候，就发现淼淼眼睛一直在看餐桌上叠放的饭盒。
看一眼。
又看一眼。
最后没忍住问，“妈妈，爸爸的盒饭还没送过去。”
“不送啦，淼淼不喜欢爸爸，那就让爸爸饿肚子。”
“真的呀。”
淼淼悄悄红了脸，眼睛里的兴奋藏不住。
他在妈妈心里是最重要的。
兴奋完，又有点可怜爸爸。
“那爸爸岂不是很惨，都没人喜欢。”
云木香检查淼淼的指甲，又长长了。
“淼淼不喜欢啊，去，把墙上挂着的剪刀拿过来，妈妈给你剪指甲。”
“哦。”
淼淼直接回避第一个问题，从云木香腿上跳下去，搬着板凳将挂在走廊下的剪刀取下来，噔噔噔地跑回来。
“给！”
尖端那一处冲着云木香。
她赶忙推开，“儿子，可不能这样递给别人。”
淼淼眨眨眼，想了想，改拿为拎。
“这样？”
“对嘛，这样妈妈就不害怕。”她接过来，拍拍腿，“上来。”
淼淼蹬着沙发爬上来，侧着坐。
云木香拉着手臂，“来，小手握拳。”
然后挨个掰出一根手指头来，就着壁炉里燃烧正旺的火光，将多余的指甲给修剪干净。
两人挨得近，云木香边剪边问。
“淼淼偷偷告诉妈妈，为什么突然不喜欢爸爸了？”
“没有。”淼淼扭了下。
云木香拍拍他，“别动。”
“哦。”他闷了一会才说：“你不要告诉爸爸。”
“告诉什么？”云木香装傻，顺便吹了吹指甲。
淼淼咬着唇，不好意思地重复，“就我不喜欢爸爸，我没有不喜欢，他要是知道我不喜欢他，到时候肯定会想办法让妈妈生弟弟，妈妈不能生弟弟。”
云木香看他一眼，像是真的听不懂一样地问为什么。
淼淼抓了抓手，晃了两下腿才说：“妈妈生弟弟要躺好久，会变丑的！千万不要。”
“嘿，臭小子。”
倒是知道她怕什么。
淼淼怕她不相信，“谢阿姨就是啊，妹妹虽然比弟弟乖，可妹妹有两个，谢阿姨和吴阿姨都变老了。”
“宝贝心疼妈妈对不对？”
“嗯。”
云木香放下剪刀，捧着儿子小脸，冲脑门亲了下。
亲完又问，“是不是也担心爸爸有了弟弟就不关心淼淼。”
“才没有！”
淼淼双手抱胸，小脸直接撇开，嘴巴噘着简直能挂油壶。
云木香戳了戳气鼓鼓的脸颊。
实话实说，小孩抽条之后脸上没那么多肉，看起来没小时候可爱了。
“怎么又生气了，你什么都不说，妈妈什么都不知道，你和爸爸都是妈妈最喜欢的人，妈妈夹在你们中间很为难哎。”
云木香操控着儿子的手挥舞两下。
淼淼回头，瞧见云木香可怜巴巴的，整个人泄气地垂下头，又擡起来。
“你不准跟爸爸说。”
“我保证不说。”
“拉钩！”
云木香配合地伸出小拇指，甚至还认认真真地完成了盖章。
淼淼盖完章也没松手，扶着云木香肩膀趴在耳朵边小声地说。
“就爸爸很没用啊。”
“你……心里觉得爸爸没用？”
话打开，淼淼继续说起来就没那么艰难。
“就是真的没用啊。”淼淼低头，揪着云木香的手指，“妈妈你出事，爸爸都不在。”
云木香贴上他小脸，“妈妈现在不是没事？”
“有事就晚啦。”
小人很认真，说话太着急，语速都快起来。
“每次爸爸都不在，每次都不在，以前还有爷爷外公帮妈妈，可来到爸爸这里，爷爷外公也离好远，要是这次真的有人抓妈妈怎么办，他不在，淼淼还小，妈妈你出事，我就成孤儿了。”
“……还有爸爸呢。”不至于直接就成孤儿。
“那，那就成小草了！比孤儿还可怜，谁都能踩上一脚。”淼淼越说越气愤。
云木香嘴角抽了抽，又心疼又好笑。
看他急成这样，手掌扶着后脑勺晃了晃。
“这里面天天都在想什么，为什么不盼着点妈妈好呢。”
“哎呀！妈妈我在跟你说正经的事情，你不要嘻嘻哈哈，严肃！”
“咳，好，严肃。”
“你还笑！”
云木香笑着看淼淼都急出泪花来，总损失压着嘴角不继续笑。
“不是笑哦，儿子，妈妈这是开心，开心你懂吗？开心和笑是两回事。”
“你不要看我年纪小就骗我，明明都一样。”淼淼气哼哼地双手抱胸。
云木香将人搂在怀里，轻轻晃着。
“妈妈真的很开心，不过呢，淼淼对爸爸也要公平一点。”
淼淼又想生气。
云木香这次没哄他，只安静地说：“爸爸职业和别人不一样，淼淼不是从小就知道的吗？以前在家里拿爸爸英雄炫耀的时候，淼淼怎么没嫌弃爸爸不在身边？”
“我才没有炫耀！”
“那不重要，儿子你要知道，家里吃的喝的，包括你上学的学费，玩具，都是花爸爸津贴买的，还有爷爷奶奶送来那么多东西，会喜欢你，也是因为爸爸。”
淼淼反驳，“爷爷奶奶明明更喜欢我。”
“搞搞清楚哦，你不是你爸爸的儿子，你看爷爷奶奶还会不会喜欢你？家隔壁牛牛多听话，红星多乖啊，爷爷奶奶对他们比对你好吗？”
云木香看淼淼还想反驳，压着他的胳膊正面说道。
“儿子，过完年，你就七岁了，已经不是个小孩子，懂得很多事情，就像是这次妈妈的事情，妈妈什么都没说，你也会在心里琢磨，所以不要发小孩子脾气，试图糊弄过去。”
淼淼垂着头不动了。
云木香硬没三秒，重新将人搂在怀里。
就听见怀里人嘀咕，“妈妈，养我有你的一半功劳，你不能全都给爸爸。”
“嗯……”
这还真没有。
她工资全花自己身上了。
以前在家有公婆帮忙，来军区之后周以臣津贴上涨，这边物价又便宜，养一个孩子绰绰有余。
要说功劳，也有。
生儿子是她的功劳。
养……占三分之一吧。
梁歪三分之二点五给公婆爸妈。
剩下那三分之零点五才是周以臣的，这分还是去年一年赢来的。
四舍五入，说是一半也没毛病。
“说得对，还是我宝贝太乖，妈妈带你特别省心。”
“嘻。”
淼淼开心了。
他余光再次不经意间扫过桌上的饭盒。
想了想，决定大人有大量。
“妈妈，你等我长大，以后我养你。”
“好。”
“那我们去给爸爸送饭吧。”
“……”
嗯，大晚上的，送什么饭！
她就没想亲自去。
“爸爸在出任务，我们找不到人。”
“那妈妈开始骗我的！”
“……”
“大骗子！”
云木香骂骂咧咧，直接给熊孩子洗漱完丢床上。
“睡觉！”
“妈妈……”
“闭嘴。”
“妈妈……”
“别再说话。”
“最后一句！”淼淼小小声。
“快说。”
“妈妈，你肯定是骗子里面最好看的！”
“……”
我真是谢谢你！
……
丸子汤是娃娃送到周以臣面前的。
他当时正在解决生理问题。
面前突然冒出来个顶着饭盒的白胖萝卜，害得他差点就扫射上去。
急忙拉上裤子，黑着脸盯着面前的会跑会跳会喊娃娃的人参精，还是感觉不太真实。
这，就这……
周以臣接过饭盒，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以后不用给我送饭，我已经吃过了。”
“啊咧？”
娃娃歪着，奇怪地看周以臣一眼，一下钻到泥土里消失不见。
周以臣看得头皮发麻，浑身都不自在。
他咬紧牙根回去，找到江益川，说入夜要回家一趟。
有些事情必须尽快说清楚。
谁知道刚说完，等江益川转过身后，他脚跟后头又冒出来个黢黑的东西。
周以臣用力捏紧饭盒才没丢出去。
第一时间左右查看，确定没有其他人在，凶狠地瞪了一眼那黑鬼，一时半会没认出来是什么东西。
黑鬼张嘴说：“香香说了，你现在名义上带队去下乡招兵，不适合出现在军区里，你想见面我可以帮你去传话。”
“等等，香香是你叫的？”
流里流气的，一点都不庄重！
周以臣质问完，就看对方冲他翻个白眼，一溜烟也不见了。
这让掌控欲极强的周以臣十分不舒服。
这种感觉让他整天都疑神疑鬼的。
入夜和江益川说好，走在回家的路上，半路被一个树枝给拉住，抓着他往另一个方向去。
“……”
他人麻了呀。
看着树林，灌丛，却在下一秒眼前景色大变。
墙壁三面各挂一盏煤油灯，将眼前情况照亮。
看环境像是个山洞，格局很奇特，外面走进去有三个入口，正巧各自对应一盏煤油灯。
进来后，拉着他的树枝就消失不见。
他迟疑地在原地停留两秒，率先走向左边。
里面漆黑，站门口就觉得阴森湿冷，擡手将门口的煤油灯取下来，往里一探，竹制的笼子里密密麻麻装着各色纸人。
乍一眼看过去，齐刷刷的目光看过来，惊得他第一时间倒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