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傀儡
到军区时,天已经黑透。
车子缓缓停在招待所门口,闪烁的灯光惊动值班的冯彩霞,她从前台绕出来,眯着眼睛试图看清楚灯光背后的来人。
“谁啊,没收到通知有来这么多人。”
来军区的人都需要审核,如果那种人多需要住在招待所的情况,都会提前通知招待所。
比如,昨天首都来的一伙人。
因为招待所日常就冯彩霞母女两个打点,可扛不住意外。
正等她打算看清楚是谁这么不守规矩的时候,卡车滴滴响两声,便路过招待所门前的大路……嗯?往里去了!
“冯同志,是又来人了?我怎么听见有车响。”
冯彩霞浑身一震,靠着门框转身,拍着小胸膛瞪过去。
“走路也没个声音,吓死人,把手电灯给我拿开。”晃得她都睁不开眼。
“抱歉抱歉,厕所灯一直闪,冯同志你看什么时候方便修一修。”
手电灯关掉,冯彩霞才看清楚来人,是打首都来的那伙人的领队。
好像姓薛。
对,就是姓薛。
“知道了,明儿白天让我妈去看看,赶紧回去休息吧,这两天降温,你们要是嫌冷记得说,能加被子。”
“好,谢谢你。”
薛领队微笑,看了眼招待所外面。
车子已经远去,黑暗中的树枝张牙舞爪。
他收回目光,告别冯彩霞,回到自己房间门口,停顿一下敲响走廊那边第一间的房门。
门很快打开一条缝。
个子高挑,身材匀称的女同志披着军装外套,长发披散在肩头,女同志半边身子倚靠在门上。
“是她们回来了?”陈柔低声问道。
“不是,看形状是汽卡,往军区走,应该是回来的后续部队。”
薛领队笑她,“袁秋楠都是你的手下败将,至于这么怕她?”
“她堂叔是组织部主任,发小是学校校长,还认了个师长当干爹。”
陈柔见薛领队沉默,才嗤笑一声,“类似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人家是地头蛇,惹恼袁秋楠,拼个鱼死网破谁也别好过。”
薛领队讥笑地扯了扯嘴角,“那你还私下找人卡她手续,你说的和做的可不一致。”
“我做什么了?我只是多给贾团长一个选择机会。”
就像当初的齐明亮。
她只是多给齐明亮一个机会,选择她,放弃袁秋楠的,是齐明亮。
跟她有什么关系。
……
车直接停在单身宿舍楼前。
云木香跳下车,从包里掏出钥匙,打开门后开灯,指引大家进入大宿舍。
“条件艰苦,大家多担待,左右两间都能住人,男一间女一间,床铺位置可以任选,褥子和棉被都在柜子里面,别人使用过都是清洗干净才装进柜子里的,时不时还会抱出来晒一晒。”
“这没什么,有住的地方就很好,这条件比我们想得更是好很多。”
盛华琳她们上半年经常听天府文工团的笑话。
抛开刺激的特务因素,剩下的就是被嫌弃的环境。
山野能有什么好地方。
来之前想着,可能会住茅草屋,睡黄土地,夜里起夜要拎煤油灯,上厕所要脚跨黄江。
现在一看,搬砖放,木板床,被褥枕头还透着太阳味。
一个个由衷地露出笑容。
盛华琳拍拍手,拉回大家注意力。
“手脚轻点,先把箱子搬下来,不要打扰别人休息。”
大家比着手势忙碌起来。
盛华琳问袁秋楠,“这附近有没有什么适合说话的地方,我想睡之前来一遍节目单,发现问题明天才能有时间去修正。”
袁秋楠第一时间想到文工团,“我可以带你们去练舞房,我有钥匙……”
“不行。”
云木香打断袁秋楠,“我悄悄把人带到这来,就是当杀手锏的,不然直接送招待所了。”
路过招待所时,她有看见冯彩霞。
袁秋楠为难,“那就没地方了。”
大宿舍地方倒是有,可距离单身宿舍太近,不方便开嗓子。
“操场能去吗?”
“会被抓的。”
大晚上鬼鬼祟祟一群人去操场上耍?
云木香摇摇头,帮忙想办法,“来的时候我看到夜校有亮灯,去夜校吧。”
袁秋楠眼前一亮,“是啊!正好可以一起排练。”
“我不保证她们会保密。”
不得不承认,嫂子们的嘴巴是真厉害。
袁秋楠咬牙,“这个我来处理。”
她看云木香对着灯光打了个哈欠,“要不你先回家吧,我知道夜校的位置,你选出来的人我也都见过,我带他们去就好。”
“?”
云木香擦了下湿润的眼角,“你打算通宵?”
“晚上我就睡在这边,这么晚,叔叔他们肯定已经睡下。”
云木香想劝,看袁秋楠的表情又觉得没必要。
又不是一直住这人,后天就要上台,袁秋楠压力比谁都大。
“那好,明天我一早来替你。”顿一下,“我给你们带早饭。”
“好,快回去吧,要不要安排个兵哥哥送你回去。”
“别,被我家里兵哥哥知道,肯定又要开始泛酸,给我个手电筒就好。”
“道具里有,拿着。”
盛华琳顺手从一旁箱子里拿出个长筒的银色手电灯。
云木香也不客气,“那我回去了。”
她贴着墙,将道路让给搬箱子的人,悄无声息地离开大宿舍。
夏日阴凉的林荫道,在初秋深夜就有些累赘。
风呼呼地刮着树枝,时不时掉片树叶子在头上,肩上,凉冰冰的触感促使脑海中浮现各种诡异的画面,开始不停提速,加快回家的脚步。
光柱随着她的走动晃动,在黑夜留下淡淡的痕迹。
云木香为转移注意,那手电在眼前写着字,黑夜为幕布,总能停留个两三秒。
画着画着,灯光一晃照在一张惨白的脸上。
肾上腺素飙升,云木香捂住嘴巴,漂亮的眼睛瞪圆,生怕弄出一点动静惊动前面那白鬼。
“老婆?”
“?”
云木香冲天的手电灯缓缓放平,重新照过去。
正好照亮一道矫健的身姿,单手撑着矮墙,轻松一跃,稳稳落地。
“!”
云木香灯光扫过那宽肩劲腰,嗷呜一声直接就蹦上去,挂在男人背上。
“老公,你怎么还没睡,是知道我回来专门来接我的吗?”
“……怎么现在才回来。”周以臣双手背后,扶着人托住腿弯
云木香借力向上爬了爬,抱住脖子,小脸贴在颈侧。
“出事耽误了好多时间。”云木香闭上眼咕哝一句,空着的小手摸了摸胸膛,只摸到一件背心,显然男人已经休息。
周以臣背着人不好从墙头再跳过,从前面院门进去。
“你晚饭吃了吗?”
“五点多路过县城买了锅盔,干巴巴的一点都不好吃。”
娇滴滴的埋怨声,时不时夹杂一句坏话,想起什么说什么。
周以臣简单勾勒出她这一日的困难,要回房的脚步停下,将人放在沙发上。
“吃不吃面?”
“不要。”云木香摇头说:“好晚了,还有没有热水?”
“有。”
开水瓶里新烧的,炉子上的小铝锅里也坐着干净的水。
洗肯定不够,“兑了简单擦擦,天冷,澡堂子已经重新烧起来,赶明去澡堂子里洗。”
回到家,云木香脑子就开始不转,由着周以臣摘掉身上挂的包,解开外套的口子,拿着袖子说:“擡手。”
胳膊一起,外套就被拽下来。
“淼淼睡了吧,我看看他。”
“明天就能看见。”
周以臣将人拦住,干脆直接给人抱去后面洗澡间。
后来云木香记不太清楚,迷迷瞪瞪地擦了擦身子,躺床上时还不忘记跟周以臣打招呼。
“明天起床号叫我。”
“起得来?”
周以臣拉过薄被,身边人已经进入梦乡。
他轻笑着屈指蹭了蹭嫩豆腐似的小脸,低头亲了下,将人拥进怀里。
拉灯。
响亮的起床号风雨不改。
云木香心里惦记着事,没等周以臣来喊,起床号一响她就睁开眼。
咯吱。
门响了下。
云木香歪头,就看到周以臣浑身汗津津地进来,见她睁着眼,挑眉一笑。
“正要喊你,起不起?”他边说边脱掉汗湿大半的衬衫。
云木香侧过身子,目光放肆地打量着暴露的背影。
“老公,你来,快让我给你看看,之前的病都好了没。”
周以臣轻哼一声,撤下毛巾浸泡在水盆里,拧干,擦了擦。
“我回来路过食堂,淼淼想吃肉燕,我跟师傅点了,赶紧起。”
“啊,可我打算在家做早饭,我昨天答应要给秋楠姐他们送早饭。”
“……”
周以臣回头,“几个人?买过去吧,做要等好久。”
云木香掰手指给他听,“本来应该是山城文工团十二人,加个领队,加个秋楠姐,十四个人,但不保证夜校昨天晚上训练的几个会不会早去,去的话,二人转节目两个人,唱歌的一个,还有现场帮忙的廉凤,一共十七个人,一顿饭要买掉我们好几天的粮票,不行不行,家里有粮食,还是做吧。”
娃娃现在练出来了。
之前有想过培养灵芝打下手,可惜灵芝本体太笨重,娃娃只好继续自己干。
如今桂枝来了可算帮大忙,许多事情带着一块儿,加上她,十八人份的早餐用不了多久。
“我的肉燕,老公你替我吃吧,是我没福气。”云木香装模作样地攒攒眼泪。
戏还没做完,脑袋就被人用被子给蒙上。
“干嘛干嘛!”
“我换衣服,防止你偷看。”
“?”云木香扒拉下辈子,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又不是没看过,小气。”
周以臣姿势利落地穿上白衬衫,将衣摆塞进裤子里,整理好袖子,套上军装,余光瞧见床上人儿盯着半晌不动,特意转身扣扣子,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云木香顺手抓过他的枕头,软趴趴地砸了下人。
“小气鬼!”
周以臣穿戴整齐,拉开门出去。
“淼淼,好了没?我们要走了。”说完顺手关门。
“好了好了,爸爸,我有看到我妈妈的包包在家里,妈妈是不是回来啦,你让开我看看。”
房门被拍了下。
云木香歪着身子,已经做好跟儿子打招呼的准备,就听到门外淼淼惊呼一声,挣扎着喊,“放我下来!”
声音渐行渐远。
云木香锤了
“死样子,说你小气一点没说错。”
云木香坐正,下床。
“娃娃,我早饭要吃酱饼,做个二十人份的。”
窗户上的花盆里,娃娃脑袋顶着叶子冒出头来,身边灵芝越长越大,已经被它赶去院子中心的石槽里安家。
它现在身边带的是细长不占地方的桂枝。
娃娃举着桂枝跳到云木香面前,让桂枝伸树叶子。
云木香垂眸瞥一眼,“什么意思?”
“加符!”
“我懂。”云木香低头说:“老规矩嘛,一、二……等会,你是不是没教数数,一下伸十几片叶子,当我是冤大头。”
娃娃举着桂枝摇晃,“没错!”
“十八张!”
“你算的数。”
“……”
她算数是给你来计票的?
“不行,就一张。”
“黄世仁!”
“……”
“胡汉三!”
“…………”
“座山雕!”
“你够了,给给给,你心里头把我想成什么人了,亏不亏心!”
“做饭,做饭。”
娃娃抱着桂枝跑了。
云木香看着一溜烟就消失的身影,直接给气笑。
然而等半小时后,云木香看着平日装馒头的篮子里叠了满满当当的酱饼,瞪圆眼睛怒视娃娃。
“你平日里跟我偷奸耍滑!”
半小时就做好十八人的早饭,为什么平日里正常三人饭要磨蹭一个小时!
娃娃阿巴阿巴,这次没抱桂枝,桂枝太瘦遮不住他的脸,改抱住胖灵芝,贴着墙壁蹭开书房的门,进去自己结算。
这顿早饭,让云木香深刻意识到付出和收获,是等比的。
大方向上娃娃还是很贴心的。
它甚至煮了豆浆,装了满满一热水瓶,用小铝锅做了一锅豆花。
于是,新的问题来了。
她一个人,两只手,如何在拎着馍篮子的情况下,既带上热水瓶,又带上小铝锅?
“妈妈!”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云木香回头,瞧见她儿子穿戴整齐,小脸红润有光泽,面上洋溢着笑容,乖巧地捧着饭盒,挪着小碎步小心翼翼地走过来。
“你怎么回来了。”
云木香抓紧上前接下饭盒。
没盖。
露出里面素汤煮的肉燕,飘着小葱和香菜。
“我给你送早饭呀,这个可好吃了。”
淼淼解放双手后,笑嘻嘻地冲妈妈夸。
云木香感动死了。
抱着儿子一通亲,“宝贝真好。”
刚进门的周以臣:“……”
亏了。
云木香水色潋滟的眸子睨他一眼,不理他。
“你吃过没?”问得淼淼。
“吃啦。”
淼淼拍拍圆滚滚的肚子,突然嗅了嗅鼻子。
“什么东西好香?”
他顺着香味找到餐桌上放的篮子,掀开素白的笼布,就瞧见刷着油亮酱色的大饼。
“哇!妈妈我可以尝尝吗?”
云木香灵光一闪。
劳动力这不就来了。
云木香立即改变态度,将锅里最后一点底子做的小饼拿去彩板上切成小块,用盘子装着端出来,递给淼淼。
“别光顾着自己吃,给爸爸也尝尝。”
她用眼角看了周以臣好几次。
淼淼很给力,酱饼没汤,他跑得飞快送到周以臣面前。
“爸爸,妈妈让你尝尝。”
“……”说你自己不就好!
“你妈妈做的?”
“对!妈妈做的饭带人参味。”
云木香:“……”
你鼻子是真灵。
周以臣没动手,看眼云木香。
云木香想着一会还要人家帮忙,上前从淼淼手里接过盘子,“老公,你尝尝,爱心早餐。”
她用筷子,拿两块小饼拼了个畸形的心。
“嗯,有棱有角的。”
“所以才特殊,跟你似的。”
“……”
周以臣后面损人的话憋回去了。
这要再说出来,不全还自己身上。
他压着嘴角,直接上手要去捏起那爱心。
云木香浑身不舒服,筷子反过来敲在他手背上,夹住送到嘴边。
“病从口入,当着淼淼的面你少动手,啊。”
“哦。”
周以臣张嘴咬住饼。
云木香开心了,“怎么样?”
周以臣品品,“确实一股子人参味。”
“……”
谁问你这个了呀!
旖旎没了。
小别扭自然也散了。
云木香吃了半碗肉燕,剩下半碗和且过的饼都进了周以臣的肚子里。
云木香看他吃完,笑盈盈地说:“吃了我的东西,可是要给报酬的。”
周以臣跃跃欲试,瞄准儿子在院子里喂小黄,手掌按着她后颈,结结实实给了个深吻。
云木香由开始的炸毛,谁一早上会想要带酱饼味的亲亲。
事实证明,亲亲也可能是肉燕汤味道的。
两分钟后,云木香红着脸,双手抱着军用水壶漱口,颐指气使地让周以臣承担所有早餐的重量。
云木香没做到的事情,周以臣办到了。
左胳膊上挂着摸篮子,右手拎着热水瓶的同时端住铝锅的耳朵,双臂平衡地举在身前。
云木香负责关门,锁门,牵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