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淼淼当独生子挺快乐的。”
“你是不是有什么顾虑?”
云木香对上他漆黑的眼眸,也认真几分。
“有,还挺多的,近在眼前的问题,生孩子谁带?”
“不是有爸妈帮你。”
“金金林林大概率过完年要留下,再加上个淼淼,根本没精神去迎接新生命,你想让我生,生了你带吗?”
云木香揉着他的指关节,“我不想带,所以不生。”
“你如果愿意随军,我会带,老婆,孩子来了,它就是一条小生命,我们不能随便留放弃ta。”
前前后后,好多人跟云木香说过让她随军,这还是第一次和周以臣谈论到。
周以臣见她不说话,心一下提起来。
“老婆,随军没你想得那么惨。”
“怎么不惨,是谁跟我说吃水要走二里山路去拎的。”
“现在家属院可申请打水井,不用再跑那么远,你如果嫌弃水井不方便,我们也可以改成压井。”
“?”
压井又是什么井。
“那山上都烧灶台,还要自己捡柴火,我又不会做饭,总不能你辛辛苦苦训练回家还要做一家子的饭菜,那我去的没有意义。”
“怎么会,意义大了,再说不做饭也没什么,我们可以吃食堂,基地食堂很大,很多家属都在那儿打饭。”
“你还说山上都是旱厕,没地方洗澡。”
“你去了,我找后勤加盖,家属院分配后,允许私人改造一部分。”
周以臣看她心不在焉,显然没听心里去,有点懊恼之前写信为骗心疼,把基地情况写太糟糕。
他努力放缓声音,“基地这两年建设逐渐完善,供销社,菜站,饭点什么的都有,和正常乡镇也没差别,除此之外,山里的空气也很好,如《春》里讴歌了那样一个蓬蓬勃勃的春天;如《青春之歌》里所描述活跃而美丽的原野;《钢铁》里一望无际的光秃树木;《林海雪原》里呼啸的狂风暴雪;一年四季各有各的美,你就不想亲眼去看一眼?”
周以臣的声音太具有感染力,当初读书时,偶尔对文字产生的幻想,被他一字一句勾勒出来。
别的不说,大雪对云木香来说就十分具有神秘感。
上海这天气,几年才下一次雪。
刚刚落在地上不等人多看两眼,便消融成水。
白雪皑皑,银装素裹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云木香幻想不来。
她有那么一丢丢心动。
周以臣捕捉到,趁热打铁,“我知道让你放弃现在熟悉的生活,跟我去个陌生的韩静里,对你很不公平,是我自私,贪心。”
他伸手蹭了蹭云木香的脸,“我现在都害怕,自己回去后还能不能像以前那样熬着,你肯定不知道我已经在计划着离开的时候,把你和淼淼揣口袋里一起带过去。”
云木香感性地去随着他描述的画面去想,听着听着,就察觉他眼睛在下移,最后稳稳落在小腹上。
她一下回神。
孩子!
差点被这人给糊弄过去。
云木香捧着周以臣的脸,让他擡头,“看着我,你说半天一直在刻意忽略我的要求,我说我不想生,周以臣,我生淼淼的时候你不在,你没见到我难产,可能心里感触不大,我心里却到现在还留着阴影,我害怕。”
“生淼淼我吃了所有的苦,涨奶涨得痛死我整个人都快要爆炸,还要忍着疼喝下奶的汤,就为淼淼多吃一口,因为难产我侧切,上厕所是尴尬,月子里经常漏尿,我当时都觉得我不像个人,醒来喂奶,闭眼喂奶,我要跟着淼淼的吃喝拉撒来,这样的日子我不想再过第二遍。”
这话不是第一次对周以臣说,可终究男女有别,感同身受这个词就是放屁,周以臣会心疼,但也不觉得这些事困难。
毕竟当时双方父母四个人围着她和淼淼两个人转。
周以臣良久没说话,云木香觉得可能吓到他了,手指按着嘴角向上提。
“笑一笑嘛,刚刚吓到你啦,除非你要我生孩子,痛苦你来承受,我才会考虑。”
是不是有那种转换符篆来着。
哪天翻翻书。
“好了啦,别愁眉苦脸的,我没怀孕想这些都还太早,明天周末,你回来这么久,我们还没带淼淼出去玩儿过,明天带他出去玩儿啊。”
她低头,“你脚伤没问题吧。”
“没有。”
周以臣拉着人抱抱,心情还是有点沉重。
他诧异于她的决心。
宁愿打掉孩子也不愿意生。
生淼淼时,有多凶险?
至于云木香所说没怀孕,在他看来都是托词。
没准想等他走后,再偷偷自己去打。
那不行。
即便……即便……他得陪着。
“我们明天上午去逛公园,下午去看电影吧。”
“都听你的。”
“那我安排啦。”
“……”
周母头脑昏沉地下楼,坐在院子阳光下,却浑身发冷。
怀上了为什么不要。
好好的小生命竟然要打掉,那不是造孽。
不行,不行。
有些事情可不能由着孩子来瞎胡闹,木木生淼淼时难产被吓到,一定是因为她还不知道,打胎更危险!
周母握紧拳头砸在掌心,突然起身找到包之后,去了医院。
云父正在查房,回来时遇见护士站的人说有病人找他。
“我今天没有门诊,没约病人啊。”
“对方说和你约好的。”
云父奇怪地回到办公室,看到周母还有几分诧异。
“病人是你?”
“我有事单独和你说。”
云父让其他人先出去,“坐,你有事慢慢说。”
“我现在慢不下来,整个心都是提着的。”周母捂着心口,“木木怀孕这事你知道吗?”
“她怀孕?你听谁说的。”
云父身为医生,想得多一点。
单单计算一下,周以臣回来不过十几天,怀孕半个月的时间根本检查不出来。
要不是邻里邻居太多年,云父都以为周母来是污蔑他女儿的。
抛开这一点,还有一种可能是周母想孩子魔怔了,哪儿产生了误会。
刚消化完这一点,周母偶丢个雷出来炸得他七荤八素。
“木木不愿意要,和以臣商量要把孩子打掉。”
“……!”
云父眉头紧蹙,“是不是误会,你问过孩子了?”
“我去找人意外偷听到的,我觉得俩孩子就是太小不懂事,孩子哪能打,我的意思是,你晚上回去后给俩人科普一下打胎的危险。”
周母不敢在云父面前提木木被难产吓到的事,怕惹他生气,一怒之下顺从木木的意思。
要知道木木当年女生淼淼难产时,云父脸色有多糟糕,直到淼淼会说话,喊外公他才缓过来,那之前连带淼淼都不喜欢。
“肯定是因为两人一直分开,很多事情没沟通好。”
周母强调分开这件事情。
她提议,“这时候就要我们长辈出面,把孩子劝回来,祖宗传下来的话,讲究一个瓜熟蒂落,强行打胎伤人和。”
云父突然问,“小夫妻俩说不要,以臣也答应。”
“哎呦!以臣肯定是愿意要的,可他心疼木木,知道她因为生淼淼被吓到,木木一说不要他就什么都不管不顾。”
云父点点头,“这事等我下班回家后再说吧。”
“你不会偷偷给木木开手续吧。”
“……我是专业医生,打胎是违法的。”
“那就好。”
周母提着心回到家里,脑子里还是未解决的事情。
她刚坐在沙发上,胳膊就被人给挽住。
“要死了。”她擡头瞪向罗志云,“一声不吭吓死我了。”
“没事吧。”罗志云帮忙顺着背,打量着婆婆,突然小声问,“妈,以臣回来才几天,弟妹真怀孕了呀?会不会是误会。”
周母一把甩开她,“你从哪儿听来的。”
“……我当时站阳台上,书房开着窗。”她盯着婆婆闪躲的表情,“她真怀上了!”
“闭嘴,不该说的话别说。”
“那他们要打胎这事也是真的呀。”罗志云吐出一口气,有点羡慕云木香,“打了也好。”
“你什么意思!”
周母这才回过神,听出罗志云话里的不对劲。
这是在她面前上眼药,好叫她误会孩子不是以臣亲生的才必须打掉?
“孩子肯定会生下来,我警告你,不准乱说话,我自外面听到一点消息,都当是你做的。”
“妈!这不公平。”
“我就是公平。”
刚刚还同情云木香的罗志云,这下又把人给气上。
噔噔噔直接上楼,路过书房时,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打开门。
她能上高中,是抢来的。
她曾一度为这个决定称赞,因为上高中才认识的周以恒,才能在一起,嫁进门。
结婚后,她就没再摸过书,家里的书更多是周以恒在看。
推开门,望着书架上琳琅满目的书,不禁感慨。
人家云木香就是命好,结婚嫁人之后,依旧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去读书。
她走到书桌前,忍不住伸手拿起桌上放的那本书。
翻了下,里头掉出来两样东西。
她慌地倒退,看到信纸和一片树叶子,才松口气。
还以为把书弄坏了。
弯腰拿起树叶子,嗤笑一声。
云木香真是有毛病,闲着没事干藏树叶子,拿在手里,又伸手去捡信纸,起身时不小心扫两眼,看着那通篇怒气,心突突快跳两下。
这……这云木香也太大胆了。
信里头这么骂自家男人!
周以臣知道吗?
“大嫂。”
身后传来的声音吓得罗志云浑身一哆嗦,慌忙转过身,对上周以臣打量的双眼。
“以臣啊,你没陪弟妹。”
周以臣目光下移,落在她受伤。
罗志云低头,看到手里的东西,灵光一闪。
她按下紧张,慢慢说:“我想进来找本书,给你大哥打发一下时间,没想到书里头掉出来这些东西,你看是不是你的,书我拿走了。”
等周以臣接过东西,她抱着书匆匆离开书房。
出门时,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这可不怪她,是云木香自己作死,再有怀孕的事……她突然有点期待云木香回来。
书房里。
周以臣打开信,冷淡的目光快速扫了两眼,就立马慢下速度,眉眼弯弯地看下去,看到中间眉头紧皱,随后又舒展,频繁循环。
直到看到信的最后面,那理直气壮对自己的夸赞,没忍住笑出声。
拿开信纸,举起树叶标本,放在从阳光洒进来的窗户下,翻来覆去地看,手摩挲着塑封下树叶枝条的脉络,清晰可见。
相思子叶哎
四舍五入,等于老婆在诉相思。
周以臣弹了下标本,把信纸和标本放好,心里头做下个决定。
两人已经有淼淼,没有其他孩子就没有。
“周以臣,下来吃饭呀。”
“来了。”
周以臣揉了把脸,让紧绷的脸柔和点。
“记得喊下大哥大嫂。”
周以臣去喊了人,下楼时,孩子已经入座。
金金正挽着袖子,云木香送的那件棉衣最终还是被罗志云给要了回来,拿回来后,金金宝贝到不行。
最明显的改变,是对淼淼爱屋及乌。
“三弟,你坐我边上,我给你夹菜。”他挤着眼睛。
淼淼坐直身子,踢着腿歪头看向云木香。
“妈妈,我可以吗?”
“可以,你自己决定要做哪里。”
“那我要跟金金哥哥坐。”淼淼跳下椅子,跑到金金身边。
云木香看过去,这哥俩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林林那边就挤到金金另一边。
周母乐于见孩子亲,开心之余不忘用眼睛偷偷打量小儿媳妇。
那么明显,云木香很快就发现、
她看回去。“妈妈,你是要拿什么吗?”
“没有,我就是想问问,你和以臣什么时候搬回,沉香的身体不是说要静养。”
住回来,有点什么动静她也清楚。
云木香没多想,她婆婆心里头有自己一套规矩,只当她为面子不喜欢儿媳妇长期住娘家。
她想到最近罗志云上课安分不少。
“明天吧,白天把被子晒晒,晚上睡。”
“那我帮你晒,要不要把床单什么都给换掉。”
“要换。”
一旁罗志云看了看婆婆,好几分钟都没等来一句话,生气地踩了一脚身边的周以恒。
他刚夹了片肉,被踩这么一脚,把肉放她碗里。
“你也想吃?给你。”
“……”
更气了!
余光就看着婆婆一直拉着云木香说话,闷不吭声地吞着饭。桌尾。
金金避着大人,偷偷把淼淼碗里的青菜给夹过来,扭头又丢他爸碗里,林林也一样,不喜欢吃的都给爸爸。
淼淼露出羡慕的眼神。
他小声说:“你爸爸好好哦。”
耳朵灵的周以臣:“?”
他是哪里不好。
金金说:“没关系,小叔对你不好,我对你好,大人就是这样,总是觉得别人家小孩子比自家的好。”
“不会啊,你为什么会这样想。”淼淼啊呜一口吞下蛋羹。
金金粗犷地扒拉着饭,边吃边说。
“小婶难道没说过,‘看看谁谁谁家孩子多听话’‘看看谁谁谁多聪明’‘你怎么不跟谁谁谁学点好’。”
金金歪着头,“谁谁谁是谁谁谁?”
“……这不重要!小婶难道都没说过。”
“没有哎,妈妈一直说淼淼最棒!淼淼最厉害!”又吞下一口蛋羹后喊,“淼淼最能吃!”
云木香:“……”
可以不用喊这么大声,大家都知道。
“赶紧吃饭,有什么话吃好饭再说。”
“好~”
这下换金金羡慕,“你妈妈好好哦。”
他不禁感叹,“你说最好的妈妈这么没嫁给最好的爸爸,那样我们就是亲兄弟了。”
“别胡说,那样就没你了。”周以恒笑着纠正儿子。
罗志云实在是吃不下,筷子拍在桌上。
“我吃好了,晚上还有课,我去上课了。”
等人一走,周母念叨一句,“谁欠她的。”
云木香不吭声,她平白受了无妄之灾。
扭头瞧见淼淼碗里空了,还有点诧异。
“淼淼今天好棒,青菜吃这么干净。”
淼淼仰起头,“我……”
“我有盯着弟弟,所以吃得很快。”
“金金也很棒。”
留淼淼歪头,不理解地看向金金。
菜不是给大伯了吗?
金金压着不放他,开口说,“吃好了没,吃好我们去玩儿。”
“妈妈,我吃好了。”
“那去玩儿吧。”
淼淼跑出去,金金见没有大人,才苦口婆心地说:“你太笨啦,刚刚要不是我拦着,你就要把真相说出来。”
“可你说我吃的,那不是在撒谎。”
“这叫善意的谎言。”
善意的谎言?
淼淼恍惚记得,妈妈好像也说过哎。
“而且话是我说的,又不是你,你就说你是不是特别不想吃青菜?”
“嗯嗯。”
“那我是不是帮了你不用吃青菜,你开不开心。”
“开心,青菜好难吃。”
“对嘛!以后这种情况你别出声,我来说就好,哥哥我帮你,你以后都不用吃青菜。”
“哥哥你真好!”
“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