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的武官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克劳拉给他们提供钱和武器,他们就愿意宣誓效忠。
教会也每天忙着在其他国家挽回他们岌岌可危的名声,已经很久没有在帝国作妖。
只有少部分文官,认为他们身为贵族,更是统筹着帝国命脉,王室也应该为他们让步。
他们尤其不满克劳拉以王后身份干政,一直小动作不断,实在烦人至极。
而艾洛薇最想不通的是,克劳拉居然建立议会还要让文官拥有更多的权力,甚至能制衡君主——当然目前那群蠢蛋显然没有发现这一点。
确实现在国王名存实亡,内阁也只有少数大臣还在嘴硬不支持她,大部分已经隐隐预感到了国王已成傀儡的事实。
但克劳拉擡头思索了片刻,直觉告诉她这还不是时候,她说道:“至少等你和安德鲁有孩子。”
艾洛薇一蹙眉,虽然她信任克劳拉,但还是忍不住阴谋论起来,“什么意思?”
克劳拉难道还是担心安德鲁对王位不死心,需要一个孩子牵制他?
安德鲁也从文书中擡起头,等待克劳拉的回答。
“倒也不是,我曾经和你说过我得到过神谕,你和安德鲁的孩子会成为新的国王。神谕几乎是既定未来,只会有细节上的差别。”
克劳拉就像没察觉到两人的凝重,继续往下说,“所以,不如一开始就让你们的孩子成为名正言顺的王储,以防未来众多身份上的麻烦。”
艾洛薇其实一直以为克劳拉所谓的神谕不过是玩笑,但疫病真实发生了,古斯塔一世也在克劳拉所说的时间节点左右死去。
包括克劳拉多年前一直固执地认为她绝对会和安德鲁在一起。
还有去年,克劳拉曾经莫名问过她一个问题,“如果某天安德鲁不再是安德鲁,他躯体里灵魂换了一个人,你会如何。”
艾洛薇记得她的回答是:“我会待在他身边,找机会杀死他,找回真正的安德鲁。”
当时的克劳拉释怀地笑了,什么也没有向她解释。弄得她当时每天都在折腾安德鲁,确认是安德鲁本人才放下心。
显然现在克劳拉也不是在开玩笑,她坦然且平静地接受了未来成为国王的不会是她的后代。
艾洛薇张口想问很多,克劳拉你到底想要什么?为什么你能够如此平淡地接受既定命运?你真的不会怨恨我和安德鲁吗?
最后说出口的却是:“没想到你还是神明的忠实信徒,我知道了,这件事你得看安德鲁够不够努力了。
安德鲁脖子至脸一片通红,强装镇定地将心思投注到文书中。
两人之间黏糊的气氛弄得克劳拉受不了,转头就将他们赶走,一副不想再见到他们的模样。
五月初凯旋的大军终于抵达王都,可惜没能赶上五月节。
安德鲁本人难得在公众面前现身,与克劳拉一同去迎接大军,并未他们授勋。
看安德鲁苍白的下半张脸,几位大臣想往他身边凑,又有些畏惧他身边的克劳拉。
克劳拉瞥一眼欲言又止的大臣们,不太想因为这些家伙影响今天的心情,直接说:“和你的巨婴们好好聊聊,我去看一眼庆功宴那边的准备进度。”
安德鲁反应过来试图挽留克劳拉时,她已经不见踪影,而他也被关切的大臣包围。
难怪克劳拉每天晨会后都心情不好,面对这些脸他也郁闷了。
众多士兵穿过欢呼的人群,直到进入王宫巍峨的城堡,这些士兵大多数都是头一次来到王都,更是初次进入王宫,兴奋好奇的目光挡都挡不住。
因为国王身体不适,由王后本人亲自表彰他们,为重大贡献者戴上勋章,又为姐妹会们授勋。
塔被授予的是一枚最高级别的军事勋章,上一位如此年轻就获得这项荣誉的正是克劳拉的父亲。
“听说你对外说你姓德文希?”替塔别勋章时,克劳拉用仅两人听得到的音量轻声道。
塔瞬间紧张起来,结巴半天说不出话,最后只草草结束吻手礼落荒而逃。
克劳拉烦闷一扫而空,回到王后座位时笑容也没下去。
安德鲁好奇问了一嘴。
“这可是十万金的赔偿款。”克劳拉一想到国库即将拥有这么多钱,嘴角都压不下去,“还有三个诺兰郡那么大的土地,你觉得我该派谁去管理——那几个不愿意回来的内阁大臣怎么样?”
土地上民众不是打仗死亡就是死于疫病,已经相当于空壳。送几位大臣过去养老,她真的是太仁慈了。
又是政事上的事,安德鲁自讨没趣地闭嘴,克劳拉简直是个工作狂魔,天生国王圣体。
既然南边的军队也回归,她终于可以准备大刀阔斧改革军制。希望这些贵族能够安静顺从地让她顺利推进改革,她真的很讨厌流血。
*
秋风猎猎,风扬起克劳拉的短发,她的目光落到丛间跳跃逃窜的雄鹿身上,竖起火枪,瞄准射击一气呵成。
不远处艾洛薇的目标同样是那只雄鹿,可惜克劳拉开枪后,混乱的鹿群阻碍了她的视线,最终只打下来一只母鹿。
“是我赢了,艾洛薇。”克劳拉放下枪,难得赢艾洛薇一次,她笑得很肆意。
“你应该让一让我。”艾洛薇耸肩,无所谓地摆摆手,让侍从将鹿先送回营帐那边。
两人狩猎的猎物已经足够了,骑着马在山间随着散步。
“你应该说服弗洛伦斯来财政所,她的数学才华可不能浪费在其他地方。”两人独处时,也经常讨论各种政事。
艾洛薇自从在弗洛伦斯写给克劳拉的来信中见识过她独创的统计图,一直对弗洛伦斯念念不忘。多次邀请她前来财政所。
但弗洛伦斯沉迷于创办护士大学,每次的邀请都被以此为理由拒绝。得不到想要人才的艾洛薇只好一个劲骚扰克劳拉。
耳朵已经听出茧子的克劳拉拒绝帮忙,“弗洛娅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不如去把雪莉挖到你身边,反正商业部萨曼一个人足够了。”
虽然雪莉也很聪敏,但是弗洛伦斯太出彩了,对比之下其他人都显得那么平庸。
到最后艾洛薇耍起赖来,“我是孕妇,我的要求理应得到满足!”
“好吧好吧,我让弗洛伦斯过来帮你一阵,能不能留住她就看你了。”克劳拉选择让步。
王都这一片山脉与德林山脉不尽相同。随处可见裸露的黑色岩石层,山路崎岖且四周空旷,少有植被。
两人在溪边下马,原地休息一阵。
“这些山脉,数千年才形成这副模样,人类短暂的数十年对它们来说不过须弥之间。”
前往山顶的路过于遥远,今天艾洛薇在身边,克劳拉没有冒险登山,而是仰望着四周奇异磅礴的山壁。
她时常觉得人的一生太过短暂,眨眼间就会化作尘埃回归尘世。多数人在历史上留不下一丝痕迹,而剩下的也不过是史书上寥寥几行文字而已。
一捧凉水扑到克劳拉脸上,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擡手遮挡,“洛薇!”
深秋的风已经带上了凉意,而艾洛薇脱掉靴子赤着脚踩在溪水中,朝克劳拉泼水。
克劳拉想到她的身体状况,只象征性的回击两下,便叫她上岸。
艾洛薇觉得没意思,身边的人这些日子都对她太小心翼翼了。她随意地坐在岸边,将头靠在克劳拉肩上。
“你和其他人不同,克劳拉。他们都自以为是高山,是奔流的河流——而你是才是群山之颠。”
没有人不喜欢听夸赞的话,哪怕有些夸大其词,克劳拉笑了起来。
“别笑!我是认真的!”艾洛薇语气严肃,“我曾经问过你,想不想在史书上留下你的名字。”
“你看,你现在做到了,但是不够高!克劳拉,你要成为史书上无法翻越的高山,后世的每一任君主都只能仰望你的高度!”
“没人敢说这只是个女人!更没人敢说你的王位来历不正!高到让所有闭上嘴!你必须要做到,否则史书的撰写者只会戳着你的脊梁骨骂。”
克劳拉张开五指,她足足戴着四枚戒指,象征德文希家的尾戒、王后之戒,王权之戒以及神权戒指。
“当然,艾洛薇,这是我存在的意义。”
“我会让所有人只能臣服我、敬仰我。”
“此生立于群山之巅。”
*
古斯塔二世在位一年半后殁于疾病,传闻由于教会黑巫师的诅咒,这位早逝的君王一直重病不见好转,终于冬日不治身亡。
同年,王后克劳拉宣布怀孕,借由古斯塔二世遗腹子之名获得众臣支持,荣登王位。
克劳拉一身戎装,这是首次君主加冕礼,国王没有穿着礼服而是军装。克劳拉不在乎什么不合礼节,在这座王城,她的言行就是最高礼节。
虽然外界传闻她是母凭子贵,但在座的贵族都清楚,即使没有这个孩子,这个位置最终也只会落到她手里。
孩子不过是内阁大臣最后的妄想,企图在未来利用古斯塔唯一的血脉,宣告克劳拉王位来历不正,篡取国王的宝座。
就当给根胡萝卜吊着这群蠢驴,免得他们天天乱来,克劳拉想着。
加冕仪式上执剑官由艾洛薇担任,她执意要出任这项工作,原本期待了很久的伊登只能退而其次,和玛格丽特共同担任金仗侍卫。
二楼坐满了数百位女巫和护士,克劳拉擡头就能看到她们,赫利斯也混在其中。虽然蕾莱发誓过再也不踏入教会,为了克劳拉她还是违背了自己的誓言。
弗洛伦斯和塔坐在受勋席见证加冕仪式,这一带是历代获过最高勋章的众臣才能入座的区域。
安娜和雪莉则作为执袍侍女,一路跟随克劳拉直至她登上象征王权的宝座。
“神佑我王,神佑克劳拉女王!”
阿方索教皇为她端来加冕之冠,这是其他君王未曾有过的待遇,由教皇亲自加冕。
但克劳拉未见一丝一毫欣喜以及虔诚,她亲手拿起王冠为自己戴上,自己为自己加冕。
在群臣的祝福声中,她沉声道:
“是国王,别在这耍些小心机。”
“当然,我的国王陛下。”
这场仪式教会沦为了克劳拉的陪衬,所有的权杖与权力戒指,都由她亲自拿取,而非教皇授予。
“神权理应由我授予,阿方索冕下应当知道我的意思吧。”
“当然,我的陛下。”
克劳拉满意他的识趣,决定暂时不计较教会最近的小动作,以后再收拾他们。
她在祝福与歌声中朝着教堂外缓缓走去,教堂的大门在为新的国王缓缓敞开。
子民在为国王欢呼雀跃,白鸽飞过天空,留下几片轻盈的羽毛。
“克劳拉陛下,几年前我们曾有过一次关于命运的短暂交流。时到今日您的命运是否已经发生改变?”阿方索在克劳拉身后一些的位置,轻声询问她。
克劳拉没有回头,她不需要回头也知道身后拥有众多爱她的人和她爱着的人,她们都在专注地注视着她,并将在未来也一直陪伴她走下去。
“那已经不重要了,阿方索。重要的是我已经足以掌控自己和他人的命运。”克劳拉向前几步,彻底进入阳光之中。
年轻的国王沐浴在光中,戎装勾勒出她挺拔坚毅的身姿。风吹过她的发丝,澄澈的眼中倒影着子民与城市,
“我,克劳拉,会一直走下去,即使是众神也无法将我和王座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