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巾豪诧异道:“啊?那你后来找过他吗?”看她脸色不对又赶紧找补:“不找也很正常,只是提供了一颗精子而已,又不是什么过命的交情。”
阮南芳挤出一抹苦笑:“其实九一一之后我去美国找过他,他当年给我母亲留了他的身份信息和相认的信物,那也是我去香港前唯一问母亲索要的东西。”
“嗯,然后呢?你认他了吗?他都没有回去找你们母女,可见不是什么好男人,这种爹不认也就不认了。”谢巾豪真担心她接下来会讲述一个漂洋过海寻亲的混血女孩被白人夫妇狠心推出门的故事。
“没认,因为根本没机会认。他倒是没有再婚,因为他回国后饱受战后应激创伤综合症的折磨,又在几年后查处了癌症,推测是因为在战争期间接触了过量的橙剂。一九九一年年底,他在家中饮弹自尽了。我去找了他的战友,他们交给我一枚黑色臂纱,这是我素未谋面的亲生父亲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橙剂?什么是橙剂?”潘纯钧问道。
谢巾豪释疑道:“一种化学物质,主要用于除草。美军当年为了切断越共的供给线,大量使用橙剂清除丛林植被,目的是暴露游击队的藏身之处好一网打尽。橙剂的滥用不仅对越南当地居民造成了长期的环境和健康影响,而且参与作战的美国军人也在战后遭受了健康问题,癌症就是其中之一。”解释完毕,谢巾豪也疑惑:“可是为什么要留下一枚臂纱?这东西有什么用?想要女儿披麻戴孝也得留下钱和房子才行吧。”
谢剑虹轻轻拧了妹妹的大臂一下,意思是让她闭嘴。她解答道:“是反战的意思。六十年代末,当美国人发现自己已经在越战的泥潭里泥足深陷无法自拔的时候,国内各个阶层的反战情绪也高涨起来。多地出现了规模不一的反战示威游行,甚至一些驻越的美军人员也戴上了黑色臂纱,表示支持国内举行示威游行活动。”
谢巾豪迟疑道:“所以其实你父亲,他并不赞同自己参与的这场战争?”
“一个无名小卒而已,人已经在前线了,对战争的厌恶除了让他更痛苦,大概也只能安慰他那颗未泯的良心而已。时代是莫之能御的洪流,个人的抉择并不能完全决定命运的走向,你们中国人不应该最清楚这个道理吗?”
潘纯钧略带不屑地道:“你父亲可比你拟人多了,他痛苦只会伤害自己,你就不一样了,你不如意就要全世界给你的过往痛苦陪葬。”
“那又如何?换成你是我,你未必不会像我一样恨,你未必会比我做得更好。我父亲是个懦夫,若我换做是他,反正我都想死了,为什么不先考虑一下刺杀总统呢?”
众人沉默。
阮南芳又道:“叶子,所以你以后不要再问我你明明什么坏事都没做过,为什么总是受害的那一个?世上不平事常有,好人好报却不常有。遇到我是因为你是个小倒霉蛋,所以只能乖乖认命。”
谢巾豪的伤口日渐痊愈,她提出想做点运动打发这漫漫长日,阮南芳同意了。别墅地下有她修建的射击训练场,隔音做得很好,即便地下战火连天地上也能有长好眠。她把钥匙给了谢巾豪,说想去的时候自己去就行,她会让钟姐陪着她的。
钟姐原是她养母近身的保镖,自从养母去了仰光养老,钟姨便留在了她身边。她今年四十岁,已经多次救阮南芳于临危之时,可以说战功赫赫。论起体力和应变力,谢巾豪都不确定从前的自己有没有必然能制服她的把握,更别说一场大型手术后的自己了。阮南芳把她留给自己,其用心昭然若揭,这和随时随地被软禁有什么区别?
这日她照旧在钟姐名为照看实为监视的目光中练习着射击。大概是为了防止她忽然持枪伤人,这里的枪竟然也是和国内一样拴着锁条固定位置的,这让射击的乐趣顿时少了很多,不过总比没事可做要强。
人在无聊的境遇下就会有犯贱的冲动,比如她厌恶潘纯钧那变态的控制欲,但现在如果能叫他过来让她像从前那样颐指气使地欺负一下,那她会相当乐意。但是阮南芳是个控制欲更强的人,她不仅限制了谢巾豪的活动范围,而且只允许谢巾豪在自己在场的情形下见潘纯钧,绝不允许他们私下见面。
就在谢巾豪玩枪玩得兴致寥寥时,一双冰凉的手环上了她的腰,躲闪之间吓得她把枪都丢了出去。转头一看,是不怀好意地瞧着她的阮南芳,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枪法不错,不愧是我调教出来的小孩,不过还有进步的空间。叶子,一个不动的靶点多无趣啊,我们来玩点有意思的如何?”
谢巾豪有种不好的预感,她这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就说明她没憋什么好屁,她没好气地道:“快放。”
阮南芳在钟姐耳边低语了几句什么,没几分钟潘纯钧就被带进来了,一道前来的还有一兜子苹果和满面莫名其妙的谢剑虹。
谢巾豪几乎是立马就明白了她的把戏,她义正严辞地拒绝道:“你休想!”
“这可由不得你,叶子。”她取出一枚苹果递给潘纯钧,说道:“去,站远一点,把苹果顶在头上。站稳了,不要乱动哦,不然万一她手一抖,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又转身对谢巾豪说道:“你不是想我还他自由吗?好啊,七发子弹,只要发发命中他头顶的苹果,我就答应你放他走。”
谢巾豪咬牙切齿地道:“阮南芳,你不要再继续你的恶趣味了!你这样有意思吗?”
阮南芳云淡风轻地道:“当然有了,是你这种好人这辈子都没法体会的乐趣呢。不如这样,我给你选择,是选他还是选你姐姐?挑一个吧。”
“你答应过不会伤害我姐的!你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阮南芳两手一摊:“我确实没伤害啊,枪握在你手里,你自己要是瞄不准能怪谁?”
“你!”谢巾豪气到失语,她现在真想一道雷劈下来炸死她算了。生气的同时她的恐惧也一道来袭,从前不管是训练还是比赛,都只是假人假把式,何时面对过有血有肉的真人?还是自己的亲友?医者行医时都要回避给自己的亲人做手术,拿刀之人尚且如此谨慎,何况手里拿枪的人呢?关心则乱,本来或许能做到的事情,一旦添上了涉及自身的利害,那便是眼也花了,心也暗了,手也抖了。
阮南芳仍在催促她:“说吧,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