诉衷情(四十七)
一晃又是一个多月,潘纯钧又成了谢巾豪隔着手机才能看到的人,姐姐笑话她总盯着手机,都快成望夫石了。
虽然想念,但她才不是望夫石,也不是爱情里的愚公。她没有移山填海的想法,因为她知道过不了多久她的爱人会逾山越海地回到她身边。
她在做加拿大的攻略,虽然知道有他在没必要,但出于保持一些对他生活过的土地的敬意,她还是做了不少功课。她打算先提前半个月去魁北克,转转他成长的地方,敢在开学前去多伦多报道就行。
2020年是一切皆有可能的一年,谢巾豪觉得她在见证历史。推迟的奥运,延期的高考,她不知道还有什么是不能被改变的。
这天她去参加了一场从前同事的追悼会,是因为工作过劳去世的,人比她大不了几岁,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非常时期,连悼念和追怀比从前压抑。她知道自从这场疫情开始,不光医生殚精竭虑,警察们一样在秩序的维护中精疲力尽。她一时感叹,不知道如果她还在局里的话,她现在这副身体能不能扛住这个工作强度。
她碰到了路平,虽然带着口罩,但她还是一眼认出来了。路平让她别靠近他,他说他刚从一个去世多天的老人家里出来,来得及,还没好好消毒。他说那老人可怜,不会用智能手机抢菜,也不爱和人说话,人是活生生饿死的,都有味道了邻居觉得不对劲才报警的。
她察觉出路平对她和从前不一样,她说不上具体哪里不对,就是感觉太生分了。她有一句没一句地问起他和师傅的近况,他答师傅的很详尽,答自己的就语焉不详,像是要和她保持距离一样刻意。谢巾豪和他认识这么多年,大家是旧相识了,她不喜欢莫名其妙和熟人产生这种强烈的隔离感。
她直截了当地问了:“路平,是师姐做错什么了吗?你好像,对我有什么意见?”话音刚落,她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欣喜地问道:“是交女朋友了吗?我认识吗?是咱们同事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相当理解他和她保持距离,甚至想为他的男德点赞。
路平一怔,苦笑出声,这才幽怨地道:“师姐,你为什么这么残忍呢?既然连我微信都拉黑了,想必是要和从前的故人一刀两断了,又何必问东问西的?”
谢巾豪一头雾水,茫然发问:“你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拉黑你了?”她的声音一一点点低落下去,虽然她真的没删他,但她觉得他所言不虚。虽然她不常看朋友圈,但隔几天还是会抱着猎奇的心态点进去观赏俗世奇人们的生活。她的确很久很久没看到他的动态了,而这根本不是碰巧没刷到的概率。
她心虚地点开微信,点开路平的头像……他竟然真的被拉黑了。
不可能,她不可能会拉黑他,她为什么要拉黑他啊?她有毛病吗?是她哪天梦游做的吗?还是哪天酒醉干下的蠢事?她的思绪很乱,乱到连路平是什么时候走的都没注意。
等她点进通讯录黑名单的时候,几乎是立刻就明白怎么一回事了。这里面躺着的都是一些或多或少对她表露过好感的人,不仅有路平,以前几个和她关系还不错的男性友人还有她那个开射击馆的发小,他们统统被拉黑了。也不只异性,就连丽江遇到的那个像刘亦菲的女孩也在这个名单里。
能这么干的人还能有谁?用脚想都知道只能是潘纯钧。
谢巾豪几乎是立马一个电话打过去打算质问他,但她还是挂了。她想了想,现在一时半会也不能当面和他对峙,不如留到他回来之后和他算账。
谢巾豪的怒火在回家的路上愈烧愈旺,她甚至推算不出是什么时候他用了她的手机,她到底还是太放心他了。她不知道他究竟是出于一种什么样自私的动机,替自己做了这样令人反感的决定。她厌恶他这种莫名其妙的占有欲,更厌恶这种占有欲恶心的表达方式。
她忽然觉得他好像一只蠢狗,只要他看上了哪块地,他就要上去撒泡尿和别的狗宣示主权。可她不是土地,更不可能是他的专属领地。他这样做,不仅不会占有更多的她,反而只会把她推的更远。他难道不知道这点吗?同床共枕这么久,他难道不明白她的原则吗?还是其实他知道,但他仍然敢这么做,因为他赌她不会舍得和他分开?
好啊,那她就让他看看,她是不是非他不可。
谢巾豪没有像往常一样给他打去视频,而是退了微信,把手机放在书房,自己回了卧室。刚躺上床,还没平复好汹涌的心情,她一擡头,就瞧见了床侧面墙上他送她的那幅画。她很喜欢那幅水彩画,因为是他的作品。画中是云海茶山,绿意盎然中站着两个小人,他说那是他们。
恨屋及乌,不顺眼的人送的东西也会显得碍眼,她翻身下床,暴躁又暴力地把那副画从墙上拆了下来。忽然间她听到有东西滚落到她脚边的声音,好像是从画框上掉下来的。她低头一看,是一枚黑色的小圆点,像枚衫衬扣子,也像只眼睛。
她以为是画框上的配件被她的暴力拆卸弄脱落了,捡起来一看,脸色陡然一遍,脑中霎时间一片空白,只剩嗡嗡作响。顿觉眼前一黑,一个踉跄跌坐在地。
因为她颤抖的手里捏着的,是一枚微型摄像头。
她脑中翻过了多起她曾经处理过的案件,或许是安装在酒店不起眼角落里的针孔摄像头,或许是出租房里被房东装了监控而不自知的女租客,或许是不知道何时被男友拍下亲密视频放去外网传播的受害者……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这种类似的恐怖经历会落在她头上。
她不知道这枚摄像头装在这里多久了,是和画一起来的,还是后来才有的。是他一时兴起心血来潮,还是处心积虑蓄谋已久……还重要吗?不重要,都不重要了,从他动了这份心思开始,他就百口莫辩了。
谢巾豪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明明她参加完追悼会回来因为没胃口什么都没吃,却像是被迫吃了什么不干净的脏东西一样难受。可她抱着马桶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是一个劲的干呕,等她起来漱口的时候,才发现镜中猩红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的自己。
她忽然有种感觉,那就是这套房子里或许不只那一只盯着她的眼睛,或许她发现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她擡头环视起洗手间的瓷砖,忽然感觉头顶密密麻麻的都是监视着她的天眼。
巨大的惊恐让她丧失了探知欲,她跌跌撞撞地往楼下跑,忽然一阵眩晕,没踩稳的她从楼梯上滚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