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巾豪一听不乐意了:“你骂谁腿短呢?就你腿长啊?”
潘纯钧来过这间书房多回,他知道这里对谢巾豪来说只是一个摆设,搞不好这里几面墙的书她读的都不如他多,估计她在这里翻阅次数最多的是那本见不得人的日记本。
他们打打闹闹的进了书房,潘纯钧随便抽了一本博尔赫斯的集子举过头顶,谢巾豪倒也配合他,蹦跳了几回试图从他手里夺过那本她其实从未翻开过的书。她压根不知道博尔赫斯是谁,一听就是让人犯困的外国名字。她用上的那句只是那天刷微博的时候看到了,感觉是某人会喜欢的句子,就顺便记了一下。
潘纯钧趁她不备特意把书挑了最高那层放,因为那个高度她不借助外力根本够不到。他得意地坏笑着,谢巾豪气呼呼地:“你真的很幼稚诶,你这和把班里最娇小女生的红领巾找最高那棵树挂上去的小学生有什么区别?”
潘纯钧两手一摊,厚颜无耻地点点头:“我是幼稚,可你就吃这一套啊。”
“幼稚鬼,不陪你玩了。”
潘纯钧知道她在装,也不哄她,反而拿起书架上的一张带着相框的照片问道:“叶子,这个女生是谁啊?”潘纯钧记得这张照片,它放在这个位置很多年了,从他小时候第一次进书房它就在了。照片里看起来很年轻的女生,两颊婴儿肥很重,年岁约莫二十上下,看起来像颗马上能掐破的水蜜桃。唯独眉眼有几分英气和刚烈,这点倒是和谢巾豪很像。别的照片时而有更换,唯独它一直纹丝不动地摆在这里,她对谢巾豪相当重要。
谢巾豪瞥了一眼他手里的照片,淡淡地答道:“从前在老家关系最好的一个发小。”
“你们的眼睛很像诶,她也很好看,很甜妹,不过和你比差远了。”
“无聊,我应该为你拉踩我的同性夸赞我感到高兴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们长得很有姐妹相,怪不得能玩到一起去。那后来呢?为什么只放她一个人的照片?怎么不拍张合影?”
谢巾豪的目光变得悠远:“因为我和那座城市里的所有故人都没有联系了。她以为我死了,这张照片还是我托母亲多方辗转才要到的,我想看看她长大的样子。我总想着如果我留在那里,或许能见到她一点点长成照片里的样子……”
潘纯钧把照片放了回去,拥住谢巾豪柔声道:“叶子,她一定也很遗憾没能和你一起长大。但是如果她知道你还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好好生活的话,她一定会祝福你的。等我们老了,等当年的风头过去了,等我们都不怕死了,我一定陪你回去看看她。”
瞧她不吱声,他又开玩笑地问道:“你这书架上的照片里有你自己和你家人也就算了,连多年未见的发小都有,怎么就不放张我的?说吧,什么时候洗张我的照片摆上去?”
“多大脸啊?我每天睁眼就是你,闭眼前还是你,每天在我眼前晃还不够,现在连我的书架都要占为己有了?”
“我不管,你放不放?你不放我明天自己找张最帅的放你和你姐中间。”
“……”
正在两人依偎之际,谢巾豪的电话响了。来电之人是净尘法师,他问谢巾豪有没有时间能帮忙上一次盘龙寺收拾一下几个大殿。过几天寺院就要恢复开放了,可是寺里人手不够,要么是还被困在外地,要么是还在居家隔离……
谢巾豪答应地很痛快,甚至说还能再帮忙抓一个壮丁上山。
潘纯钧一听是去寺庙搞卫生,头摇地和拨浪鼓一样:“我才不去,谁爱去谁去。我是恶人,做不了这么善的事。你不能前脚把我差点剃成和尚,后脚真把我送去当和尚。”
谢巾豪百般劝说他都不依,直到她说:“盘龙寺求姻缘很神的,有两颗百年姻缘树,出了名的灵验。”他才勉强地微微颔首以示应允。
盘龙寺位于滇池东岸的盘龙山上,青山绿水的掩映着这座百年古刹。谢巾豪是春城各个寺庙的常客,她说起这座古刹来讲得头头是道,对寺中的花木更是如数家珍。据她介绍,寺中有元代茶花、明代朱砂玉兰、明代红梅、清代银桂。寺内还有一座“茶花殿”,院落虽小,但是院内有名贵山茶两棵,相传为六百年前的莲峰和尚所栽。其中一棵属于九心十八瓣的“狮子头”,花朵比碗口还大。
“叶子,我从来没问过,你为什么会喜欢往寺庙跑?是有信仰吗?还是单纯想行善积德?不然为什么又是做义工,又是来帮忙免费洒扫的。而且我印象里,小时候你也有过几次忽然就不见了,后来才知道你是去庙里了。”
谢巾豪不置可否,反而自问道:“算信仰吗?我自己也不确定,因为我并不是一个对宗教的教义能做到虔诚信奉的人。我大概只是想找地方安静段时间,好让自己心安理得吧。如果非说我信什么的话,纯钧,我信因果报应。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我要看看经过这样颠沛流离的半生后,等着我的那个结局到底是什么。”
潘纯钧的手搭上她的肩头,安慰道:“那一定会是人世间最美满的结局,所求皆得,如愿以偿。”
谢巾豪牵起他的手:“好了,别煽情了。走,在进寺干活之前我们先去搞点好吃的。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超好吃的麻辣鸭,配上酸角汁嘎嘎香了。”
“……我想我可能知道你为什么不能信教了。”
两人合力让一只鸭的生命终结在腹中后,方才悠哉悠哉地叩响了寺门,寺中仅在的两位僧人已经在洒扫了,前面的几座殿阁都已经打扫过了。他们像是故意为之,只给两人留了最后的药师殿和姻缘殿,潘纯钧忽然觉得出家人真会来事,起码比谢巾豪解人间风情。
姻缘殿前除了有那两颗著名的姻缘树外,还有一株已经落花满地的梅花树。谢巾豪说这是一棵六百多岁的红梅,而且是很罕见的红怀抱子梅,意思是在花朵中还包裹着一朵小花。
谢巾豪特意和他分开打扫,因为他那个人不知轻重,随时随地都喜欢贴过来,好像她身上有吸铁石一样。但这里可不是别的地方,可不能让他随意放肆。
她之所以把殿前的落花留给他扫,大约是觉得这多少算件沾点风雅的事,他应该会很受用。果不其然,有的人扫着扫着就开始念上诗了,她一听果然是和梅花有关的。
“……只要一想起人生中后悔的事,梅花就落满了南山。”这是他诵念的那首诗的最后一句。殿内的她听了去,望着一地的落花,不由得心中一沉,怪不得有这样多的落花。
她这一生中,实在有过太多后悔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