诉衷情(四十)
谢巾豪说不上为什么,她总觉得潘纯钧有心事。明明快过年了,他却忧心忡忡的,连他妹妹来找他出去玩都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她发现他最近总抱着那晚的那本《树犹如此》看,好像期末考试前疯狂啃书的大学生,书里像是有什么他急于找到的答案。忍了三天,谢巾豪终于憋不住了,问道:“你特别钟爱这个故事吗?感觉你看我的频率都没看它的高。”
潘纯钧苦涩地笑笑,这才解释道:“没,主要是工作需要。但我阅历有限,参不透的东西太多了,所以只能用多看几遍的笨办法糊弄自己咯。”
谢巾豪奇道:“工作需要?什么工作需要看小说啊?难道你要去采访作者?”
“你忘了你男朋友还是个半路出家籍籍无名的小演员了?这个故事的版权很早就被买走了,一直说要改编成电影,传言终于成真了。我是上个月看到的组讯,而且我一直很喜欢这个故事,所以想试试看能不能得到其中一个角色,哪怕不是主角我也知足了。所以这些天在准备试镜,想着说多读几遍,看能不能有什么新体会。对了,你猜电影的导演是谁?”
“谁啊?我看电影都是在看热闹,很少关注这个的。”
“AnnLee。”
谢巾豪浑身一震:“居然是他!他可是手握奥斯卡小金人的!他的名字连我这种纯路人都如雷贯耳。纯钧,你一定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万一成了,这可是影史留名的机会。”
“我知道。可这个机会越千载难逢,我越紧张。我准备的试镜角色是男主,但是我心里没底,因为我没有和挚爱生离死别的经历,我只能勉强带入失去亲人的痛苦去类比演绎。但那种女娲补天却最终功亏一篑的无力感,我很难感同身受,不知道演出来会不会很没说服力。”
谢巾豪陷入了沉思,她静静地凝望着他,犹豫着是不是该选这个时候把她的病情如实相告。她心道真是戏如人生,现在的她不正是故事里那个回天乏术的男主至爱吗?还有什么能比她现在告诉他她的病情,能让他更感同身受呢?鞭子不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是不知道疼的,只有疼过了,才知道如何去演绎那种心如死灰的痛苦和绝望。
“什么时候试镜?”她问道。
“小年的后一天,我要飞一趟台北。你有什么想带的台湾特产吗?”
谢巾豪一算,只有不到一周了,她犯了难。她应该选这个时候告诉他吗?该怎么开口呢?如果他情绪崩溃她该怎么办?到时候会耽误他正常的工作进度吗?
经过两天的踌躇,谢巾豪终于下定决心告诉他一切,她甚至想好了该怎么安抚他。她觉得以后不会有比当下更好的时机了,现在他的父亲和妹妹都在,他不是孤家寡人,如果难过还有亲人陪着他。况且如果他难过后释怀了,也能助他一臂之力,好好体悟那个他原本不能完全领会的悲情角色。
她慎重地选了一个天气晴朗的下午,这样的天色会让人心存侥幸,会觉得再坏的事情或许都有转机。
她将他带到园中的山茶树下的藤椅上,她说想了很久,现在决定要告诉他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她还要他先答应自己,不管待会听到什么,都要理智对待,禁止发疯。
潘纯钧心底有种不好的预感,但面上仍强撑着笑问道:“叶子,你搞什么啊?这么神秘,该不是想和我求婚吧?”
谢巾豪嘴角勾起一抹酸涩的笑,她尽量用最轻描淡写的语气叙述了她现在的情况,把最好的结果和最坏的结果都如实相告。出乎她预料的是她害怕看到的歇斯底里的潘纯钧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像被人抽走了精魂的躯壳。
一道晴天霹雳后,潘纯钧整个人都像傻掉了一样,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双目无神,一言不发。
面对这样的他,谢巾豪觉得自己失算了,她彻底慌了。早知道还不如让他发疯,这样安静无声的他比声嘶力竭的他更令她心惊胆战,有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无力感。
她轻轻摇着他,希望能获得一点他的情绪反馈:“纯钧,你别吓我,如果你难受你可以骂我的,想骂什么都行。你可以问我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你,为什么要瞒着你,你甚至可以问我为什么明明这样了还要接受你的爱。你别憋着,你这样我更不好受。不过你也别太担心,我一时半会不会有事的。你想啊,万一过段时间我就找到合适的配型了呢?对吧,我们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
呆傻的人终于开口了,声音冷寂像久冻的寒冰,他一点没有指责她的意思,只是冷静地问道:“那如果找不到合适的肾源呢?我难道只能被动地等着你有一天浑身插满管子地躺在我面前,一点点死掉,最终接受失去你的结局吗?”潘纯钧终于把一切都联起来了,为什么一向看起来身体硬朗的她会莫名其妙地晕倒,为什么她忽然剪短了头发,为什么当日谢剑虹和王昌平当日从楼上下来时那副痛不欲生的模样……
谢巾豪沉默,她知道他没有胡乱妄言,他只是在如实陈述她的下场之一。
“对不起,纯钧,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是造化弄人,我们只能尽最大的努力,但谁也不能保证结局一定美满,你不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吗?你说过的,世上不是所有故事都能有一个美满的结局,我们又凭什么是例外的幸运儿呢?”
潘纯钧凛然发问道:“凭什么不能呢?难道你和我,我们两个在彼此从前的人生中失去的还不够多吗?难道我们中谁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吗?这是我们的报应吗?可是命运该给我们的不应该是补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