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巾豪是一个花钱省时间的人,她不觉得为了省那几百块钱值得她继续留下浪费时间。
可是潘纯钧却答应得爽快,同时还劝说她:“还禅修呢?若是连能帮人处则帮人的道理都不明白,你再上几趟观音山做义工又有什么用呢?”
她只能应下了,就在她以为是村里缺什么壮劳力去做苦工的时候,杨阿姨只是拿了几套白族服饰给他们。她的儿子拿着相机,站在一旁准备就绪。
“啊?”二人同时发出了一声疑问。
杨阿姨笑意盈盈地:“是这样的,我最近打算给我们民宿再加项业务,传统服饰体验拍照的项目。想要穿白族服饰,不一定非得去大理对吧?以后来距离市区一个小时车程的观音山下就可以。但是你们也知道,这模特不好找。漂亮姑娘倒是从来不缺,哪怕我们这个村子等到过些日子放了暑假,我都能找到几个小姑娘帮我忙。可是小伙子的质量就……你就瞅我儿子那样子吧,肉眼看着倒也不膈应人,怎么一到镜头里就和年前的猪一样敦实了?”
拿着相机的小伙子抱怨道:“妈!哪有你这样说自家孩子的?再说了,我明明和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杨阿姨撇着嘴道:“少碰瓷!你明明像你爸!”
潘纯钧一听只不过是帮忙当模特,欣然接受,倒是谢巾豪对这种需要出镜的工作皱起了眉头。
他又劝说道:“只是牺牲一下你我的色相而已,不仅省了钱,还得到了照片,多划算的买卖。人的皮相是会老去的,你不觉得留住现在这一刻是件很有意义的事吗?《金刚经》里说得好‘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谢巾豪扶住额头:“停停停,师傅别念了,我拍还不行吗?”
二人各自换好衣服出来,杨阿姨忙夸赞道:“好一个漂亮的金花!好一个俊朗的阿鹏!真登对!还是别人家的孩子模样顺眼啊。”
潘纯钧身穿白色对襟上衣,外套蓝黑色印花领挂,下身是一条宽筒裤,是简洁又干练的民族风。
相比之下,谢巾豪的女子服饰就要复杂了。她穿了件白上衣和红色坎肩,下身是蓝色宽脚裤和绣花鞋。手里拿着绣花的腰带,她试了几次都没找到合适的系法,还是杨阿姨帮她穿好了。
白族的头部穿戴才是最有特色的地方,杨阿姨让二人坐下,她和儿子分别帮两人包头。
潘纯钧的包头比较快,只是一块白色的布缠了几层。谢巾豪望着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把你的包头换个绑法,再穿个白褂,腰上再绑个腰鼓,系上条红腰带,立马变身到陕北。”
谢巾豪这边时间相对长一点,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自己果然最喜欢这种色彩斑斓的民族风。
杨阿姨一边帮她包头一边解说:“我们白族的包头啊,里面说道还挺多。”
她一一解说着:“这一圈花呢,是‘上关花’,这一圈白的短须穗是‘苍山雪’,这垂在旁边的穗子是‘下关风’,弯弯的外形是‘洱海月’。”
谢巾豪感叹道:“那我不是把‘风花雪月’戴在头上了?”
杨阿姨慈祥地笑答道:“是啊,多浪漫!不是阿姨夸你,漂亮的女孩子不少有,可是像姑娘你生得这般好看的,倒也罕见呢。”
拿着相机的青年选好了几个机位,就在自家院子里,是很生活化的场景,不是那种会显得做作的影楼风。
他和母亲并没有询问二人的关系,而是直接在心里默认了他们的情侣关系。大概因为二人的相处模式就像过了热恋期的恋人,很家常,并没有非粘在一起不可的热烈,也没有普通男女同事出门在外疏远的避嫌感。
母子两甚至推测出两人应该是吵架了。因为男孩时刻关注着女孩,眼神常落在她身上就不动了,给自己夹菜前必然先给她夹菜。而女孩那边就比较冷淡,感觉有些爱答不理的,估计是还在气头上呢。
二人一合计,觉得这次拍照真是一举两得的美事。既解决了找模特拍照的问题,又能撮合一对有情人合好。
“嘿,金花,你笑一下,对对对,保持这个笑容!阿鹏,你也把脸转过来,看镜头!别光看金花。”小伙子看着镜头里般配的一对,随便按了几下快门,低头一回翻,除了一张眼睛不小心闭上的以外几乎没有废片。
他打心底里觉得那句话是真有道理:拍照好看三要素——模特好看、模特好看、模特好看。
他带着二人来到家中的扎染坊,木架上还晒着未全干的蓝色布匹。一条条挂在架子上,风一吹鼓动起来,倒像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海浪。
二人置身其中,像是翻涌的大浪中患难与共的两尾鱼。
潘纯钧无处安放的右手忽然挽住了她垂在左侧的手,像是阳光誓要穿过密林照向地面,他的十指坚定地穿过她的十指,然后扣紧了她的掌心。
本来看向镜头努力保持微笑的谢巾豪面容一僵,六月天里她竟然打了个冷颤。她侧头望向他,眼底满溢着对他放肆的嗔怪。
他没有和她对视,依旧微笑着望着镜头的方向,低声说道:“谢女士,站在镜头面前就要尊重镜头。你现在要做的不是瞪我,而是回扣我的掌心。”
摄影师却很满意这个他笑着看前方而她在看他的画面,他在镜头里注意到了女方一点点扣紧对方的五指,在心里感叹道:长得帅就是好,看一眼脸,女朋友气都消了一半。
“帅哥,你也侧头,你们对视一眼!”摄影师给出了下一个动作指导。
他转眸望去,在这一瞬他忽而明白了为什么说对视是人类不带情欲的精神接吻。
目光与目光交叠的那一瞬就像他上一次落在她唇上的吻,他势不可挡,她进退两难。她的眼波里荡漾着难以名状的复杂,他的目光里却藏着如愿以偿后的幸灾乐祸。
他开始感到激动,因为他发现有些事情开始不一样了。
她不再一味的下意识选择逃避,而是用一种饶有兴味的眼神打量着他。
那是审视异性的目光,是一种侵略性的眼神,是嘲讽他自不量力的评价。
他不仅不因她对自己的轻视感到愤怒,反而感到在她的凝视中感到自在。至少,他很开心她开始把他放在一个可以被平等审视的男性范畴里了,不再是一个姐姐看一个没长大的弟弟。
杨阿姨拿来了第二套服装给他们,还拿来了一把扎染伞和一面镜子。
这套服装比上一套华丽的多,连男装都变得复杂起来了,等二人上身才知道竟然是白族的婚服。
谢巾豪脚上的婚鞋是一双不常见的翘头鞋,鞋尖上翘弧度很大,像船被风浪冲到倾斜的样子。
那面镜子谢巾豪本身拿在手里,她以为是拍摄道具,谁料杨阿姨直接挂在了她脖子上。说按照白族婚俗,这面小镜子要挂在新娘身上,是为辟邪之意。
杨阿姨带他们换了个场景,他们来到了一台差不多有百年历史的织布机前。摄影师让她坐下,他站着,她要摆出假装在织布的姿势。
谢巾豪像任人摆布的芭比娃娃,乖乖坐到了织布机前,潘纯钧的双手很自然地放在了她的肩头,画面很像是新婚不久后的丈夫来视察妻子的工作进度。
她忽然开口问身后的人:“你知道我今天明白了一个什么道理吗?”
“明白了我们这种镜头前工作的人的不易?”
“不是。是钱难挣,屎难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