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剑虹很真诚地点头,说道:“好看,当然好看,我家叶子披麻袋也好看。我让你换裙子不是说你穿裙子不好看,是……”
“我知道,姐是为我好,怕我被人评头论足,怕我心生卑意。但是姐,我今天穿这条裙子就是想让你宽心,想告诉你我从来不穿裙子不是因为在意这些伤疤不够美观,而仅仅是因为我觉得裙子不如裤子方便。我知道裙子很漂亮,但我觉得没必要。我的钱大头花哪了你不是最清楚了嘛。姐,如果我在意腿上这点伤,那身上的呢?手上的呢?”
谢巾豪举起右手到她面前,动了动无名指,调侃道:“这还是人家一般带戒指的地方呢?喏,我这也有块疤,所以呢?逢人就解释吗?”
谢剑虹这才明了有心结的不是她,而是自己。她微笑道:“原是我多虑了。我们叶子,从来都不是一般人。”
谢巾豪昂然到:“对啊,姐,你和我都清楚我这些伤断断续续怎么来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我在阎罗殿三进三出的证据。赶明儿就算真的被番,嘲笑他们怎么让我白在上面待了那么多日子。”
“啊呸呸呸,你又说这些晦气话。麻利的,这条是直接穿走还是打包?还有没有喜欢的?没有我去刷卡了。”
谢剑虹知道妹妹身上每一道伤口的来历,不过她才不觉得那是勋章,她觉得那是天道不公的证据。
那还是十多年前,谢巾豪第一次离家那么远去北京上大学。自己和父母劝了很久不如留在本地,方便有个照应,春城又不是没有警校,可她还是铁了心要去北京。
罢了,她的分数留在家门口找学校也是可惜,便遂了她的愿。
谁料到大一还没结束,她谢巾豪就成了公大的名人——“挡刀女孩。”
她后来的荣耀很多,包括但不限于:见义勇为积极分子、道德模范、三八红旗手。
代价是她为了保护同学,替她挡了发疯追求者的八刀。虽则如此,那个女孩仍然挨了十六刀,一样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总共二十四刀,谢剑虹不知道如果全部落在一个没有二十岁的女孩身上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她不敢想。
学校的电话是辅导员半夜打来的,她和父母一起放下手头的工作请假去北京看她。
她记得那是三月的北京,她开学走的时候还是蹦蹦跳跳一个人,怎么两周不见就成了医院床上那张白纸一样的人了?
她的脸几乎没有血色,身上插满了管子,像科幻片里某种不知名的培养皿一样在依靠外力维系生命。
谢剑虹问过了辅导员和医生,那天晚上她和另一位受伤的女孩只是如常结伴回寝室,没想到路遇一位持刀等候许久的男同学。
他曾经追求那位女孩未果,但是正常人不会因爱生恨到拿刀去报复一位只是不接受自己的人。
谢巾豪走在稍前一点的位置,她第一时间发现了昏黄路灯下的他手中的刀,但她不仅没有快速离开,而是留下来,好让朋友快跑。
在双方拉扯中她先中了两刀,但仍然尽力阻拦,只是仍未保护朋友毫发无损。之后又有数刀不分青红皂白地分别落在她二人身上。
即便两人被送医到了急诊,她居然还是用最后一点意识跟医生说感觉自己还能挺一会,自己朋友挨了更多刀,先救朋友,再救她。
谢剑虹后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听完这些的,医院的墙成了她的哭墙,走廊的尽头成了她的忏悔室,作为一个无神论者,她第一次祈求诸天神佛保佑,保佑妹妹平安无事。
谢巾豪一天没脱离危险,她便心怀祈求又心生怨恨地过一天。
她说等她身体恢复后的第一件事一定是要好好揍一顿她,从小不忍心打她,才养成了她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谢英姿把她紧紧揽在怀里,开解她说妹妹这样做看似是最坏的选择,但其实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之一了。
否则如果她毫发无损,但是朋友一命归西,那她余生都要活在因为袖手旁观间接导致她人死亡的阴影里,那她才真的会痛苦余生。
谢英姿的开解达到了效果,谢剑虹的心里不再有怨恨,不久后在她仅剩的祈求中谢巾豪也如愿脱离了危险。
当事人醒来的那天一点眼泪没掉,倒是先问朋友还好吗?哭成泪人的谢剑虹一遍骂她“小没良心的”一边告诉她那个女孩醒来的比她还早,顺便报上了病房号。
谢巾豪第一次哭是拆纱布的那天,她照了照镜子,发现和从前不一样了,“哇”的一声扑在姐姐怀里,然后没哭几嗓子又收起眼泪安慰自己说“没事,还好我脸漂亮,脸在江山在。”
谢剑虹问她:“你当时到底怎么想的?红刀子进白刀子出?拍电影呢?你不怕吗?”
她说:“怕啊,再来一次肯定不会了,姐你放心。我当时那样做,只是我觉得我是警察的孩子,也是未来的警察,我想保护别人。但以后会更有策略的,不会这么奋不顾身了。”
彼时的谢剑虹还不知道,几年后她还会再一次体验这种濒临失去她的绝望。
她的妹妹又一次以近乎相同的本能,毫无顾忌地挡在一个萍水相逢的孩子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