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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时(十五)(1 / 2)

少年时(十五)

枪声没有响起,谢巾豪赌赢了。

她牵起少年垂放在身侧的右手,宽柔地掰开他紧握的手指,把枪结结实实拿在自己手里的那一刻,心才算放回肚子里了。

谢剑虹见危险源已经解除,赶忙上前把捆缚归书屿双手的绳子剪开,把她嘴上的胶带撕下来。

将她揽入怀中,柔声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回头那小兔崽子要杀要剐你说了算。受惊了吧,姐姐先陪你上楼,好不好?”

归书屿摇摇头,她沉稳地不像刚刚经历了发小未遂的挟持,摆摆手,拒绝了谢剑虹的提议:“不用了,姐姐,我没事。我还有话和他说。”

她缓缓起身,向夏纯钧走去。女孩发育得早,她比他还要略高一点:“夏纯钧,你说的对,我是有点喜欢你,我承认。”她利落又大方地继续道:“我曾经以为我们是相似的人,可我错了。你几次三番旁敲侧击地问我哥哥,我以为是关心我,才好奇我的家庭。我一一如实相告,毫无隐瞒。我问你,从头到尾,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就算我哥是烂人,是不学无术的人,我一直都知道。可这是我造成的吗?”

少女情绪激动,开始咳嗽起来,她原有轻微的哮喘。

谢剑虹轻拍她的后背,替她顺顺气,“别急,有什么话慢慢说,姐姐们都在这,他不敢拿你怎么样的。”

“我哥快回来了。你这个刽子手,还需要我做幌子吗?我奉陪到底。”她把两只手腕并在一起,举到夏纯钧面前,颇有种你若有本事就再捆一个试试的威胁意味。

归书屿心里也不清楚,平时这个点哥哥一向是在家的。昨晚告诉他今天她要去给同学过生日,他还叮嘱她不许晚归,他就在家等着她回来。爸妈趁着元旦假期,又拼了两天周末,去大理旅游了。本来说带她一起,但是她想留下给夏纯钧过生日,就借口说安心复习准备期末考。

她在心中感叹,这真是自己给同学过的最惊心动魄的生日,差点搭进去自己。

夏纯钧眼神掠过她举起的手腕,只是冷漠地说了句:“不管你信不信,从始至终,我都没打算真的伤害你。你至多只是——一块要挟你哥束手就擒的跳板。”

“夏纯钧,你自己听听你这是人话吗?”

“嗯,怎么不算呢?如果没有你,我如何知道你哥他几时在家?如何进得了你家大门?你记住,这次我虽然没能成功,但不是我放过他了,是天不收他。”

他计划之内该在家的人没能倒在自己枪下,倒是杀出了意料之外的两个不速之客。奶奶,难道你真的不愿意我替你完成你未竟之事吗?奶奶,为什么非要让她站在自己枪口面前呢?刚刚如果是别人,他笃信自己一定会有开枪的勇气。

可为什么偏偏是她呢?为什么偏偏是自己最不可能下手的人呢?

谢巾豪摩挲着那把差点置自己于险地的枪,问他:“枪,哪里来的?射击馆偷的?不像。”

夏纯钧语气平静的像再说假期作业还没写完:“网购买的零部件,自己拼装的。你知道的,现在网络这么发达,只要有钱,什么买不到。”

谢巾豪一怔,旋即责骂道:“你真是出息了,翅膀硬了是吧?夏纯钧,我从前真是小瞧你了。待在学校读书你肯定憋坏了吧?这么天不怕地不怕,你怎么没直接去闯缅北呢?说不定过几年国际刑警的通缉名单上还能榜上有名呢。”

“谢巾豪,你应该感谢我,我走这条路,是顾念着这些年我们朝夕相处的姐弟情分。不然你以为我如果不从非法渠道想办法,我的另一种选择是什么?”

谢巾豪脸色冷峻,她当然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

“如果不是不想拉你下水,如果不是知道你有个天真的警察梦,如果不是看在这些年你和谢家对我确实不错的份上——谢巾豪,我一定会优先选择你的那把警用配枪。”

他不再叫她姐姐,而是把她当作一个自己已经释放过善意的对象,他的口气中漫溢着居高临下的道德上的优越感。

“啪”地一声,谢巾豪扇了她一贯捧在掌心的弟弟一巴掌。谢剑虹看出她还是留了情面在。因为她用的是没有拿枪的那只手,要是换另一只手,夏纯钧的牙现在应该已经碎了。

“夏纯钧,一定是我这些年太纵着你了!是我没有教好你,才会让你长成今天这个样子。你这样的孩子,今天我拦住你了,明天呢?后天呢?你成年以后呢?我迟早得去牢里看你。”

谢巾豪说完这些,仍觉不解心中郁气,说出了更重的话:“我谢巾豪能力有限,我不知道你将来还能干出什么疯事,我不想在你身上赔进去一辈子。今天是我最后一次捞你,你以后,好自为之吧。”

她正要转身离去,夏纯钧却突然红了眼眶,换了态度,像是被她最后那句好自为之吓到了。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紧紧抱住她的腿,口中反复念求着:“姐,我错了,你别不要我。我是一时鬼迷心窍,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带我回家好不好?”

谢巾豪狠了心,摆脱他对她来说不是什么费体力的事,全看她想不想。就在她下定决心甩开他时,响起了门锁转动的声音。

她竟然又下意识把他护在了身后。她把那支枪快速装进外套口袋,整理面部表情,换上了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面容。

门开了,是姗姗来迟的孙大林,归书屿同母异父的哥哥,铸成今日这场闹剧的罪魁祸首。他声音听起来很高兴:“书屿,哥回来了!手机没电了,本来想给你发短信的。”

五大三粗的男人看到一地狼藉和失魂落魄的妹妹,立时愣住了:“书屿,发生什么了?你同学和他姐姐怎么在咱家?不是说去他们家过生日吗?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他明明是在提问,听起来却更像是在下结论。

夏纯钧一言不发,只是狠狠地看着体型比自己大了很多号的男人。

谢巾豪和谢剑虹还在各自想对策,想要如何解释才能更体面安全的带夏纯钧离开这是非之地。心下又不禁感叹,可算明白为什么夏纯钧会选择用枪了,以面前男人的膘肥体壮,几乎是相扑运动的种子选手。

书屿上前一步,平复好情绪:“哥,哪有的事?是我最近压力太大,情绪不好,生日趴结束后纯钧和他姐姐才主动提出送我回家,他们看你不在,怕我害怕,还留下陪我等你回来呢。”

三人一同回头意味深长地望了少女一眼,没人想到,最后替他们解围的是整场闹剧里最无辜的人。

“哦,这样啊。最近怎么压力大了?是哥疏忽了。因为学习吗?学习能搞就搞,搞不了就别为难自己,就算将来只能考个专科,哥也能给你安排工作。再说你学习比哥强多了,别把自己逼那么狠,不行哥送你出国混个水点的文凭。”男人陪着妹妹上了楼,回头看了眼两个女人和她们的弟弟,漫不经心地说了句:“不好意思,我就不送你们了,你们请回吧。”

几乎是如释重负,谢巾豪拉起刚刚还不打算要了的弟弟的手,用最后的礼貌道了声“再见”,快步离去。

走出归家大门后,姐弟三人一语不发,一直到坐进车里,也没有人打破沉默的空气。

谢剑虹和夏纯钧坐在后排,她打开电脑里的资料拿给他看:“我本来打算尘埃落定之后再给你一个惊喜的,看来现在必须得提前告诉你了。”

她继续说:“我知道我们谢家有愧于你,这么多年我们一直在努力偿还。我敬重夏老师的人品,也同情她的遭遇,所以不止是你夏纯钧还记得她女儿的事。但是你不能以把自己搭进去的方式,来完成一场复仇。”

不知是路旁哪户人家的钟声响了,午夜十二点到了。

驾驶座上的谢巾豪回头,望着后座的人道:“十二点了,生日过了。从今天起,若是你夏纯钧再想行凶伤人,可没有机会全身而退了。”

谢剑虹揽住还在浏览电脑里资料的少年,说道:“人一旦手上沾了血,就回不去了。就算刑法惩罚不了你,你的良心也会在往后的日日夜夜惩罚自己。”

夏纯钧眼睛死死盯着电脑,表情极为震惊:“所以他作案的时候其实已经成年了?”

“没错。纯钧,你相信姐姐,把这一切交给我,我会给你一个比你赔上自己更让你满意的结果。你要相信,就算正义女神蒙着眼睛,她手里的天平也会因为砝码加重而开始倾斜。”

“你找到的这些就是我们的砝码?”

“嗯,只要有足够的证据,正义一定会站在我们这边。”

明明是冬日,夏纯钧的校服外套里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短T。领口处在昏暗的车灯里脖颈处闪着微弱的一抹金光,谢巾豪手伸了过去,顺着他的脖颈拽出了一片金叶子的吊坠,她奇道:”这是什么?你什么时候开始戴项链了?以前怎么没见你带过?”

“一个小吊坠而已,奶奶说这是当年警察找到我的时候那个屋子里唯一属于我的东西,想着过生日,就拿出来带带。以前总觉得这东西俗气,今天是想着万一搞刺杀没成功自己也小命不保,以后不就没机会带了?”

谢巾豪摩挲着着那枚金叶子,眸色忽然一深,像是想起来了什么。最终只淡淡地说了一句:“那您仪式感还挺强的。”

孙大林公开宣判的那天天气很好。旁听席上的夏纯钧一手抱着奶奶的遗照,一手拉着谢巾豪。

其实谢巾豪觉得自己的手不是被握着,而是被捏着的,夏纯钧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紧张,用了几分力气。

“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生”——其实这是一个早已了然于胸的结果,可夏纯钧还是执意要来现场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