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顺帝自是知晓此事他怕是一时接受不来,遂轻咳一声:“未至双十,青青不也不嫁吗?霍卿莫担忧。”
他话刚落,就听外间唱道:“徐大将军觐见——”
朝堂上一时鸦雀无声。
直到甲胄铿锵声响彻,明顺帝才回过神来。
他看着须发皆白的老将,眼中微酸:“徐叔。”
徐从风手一抖,视线落在他面上,端详好一阵才敛目低下头去。
他取下背上负着,用黑布裹好的物件,呈至他面前。
“此,便是当年先帝赐我的尚方宝剑。上斩昏君下斩逆臣。臣来迟一步,未能用它斩逆臣,那便交予皇上,赐给可赐之人吧。”
尚方宝剑金亮,在他手中锋芒如旧。
明顺帝未敢接,他看着幼时同霍太傅一起教导自己的老将,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徐叔,是要卸甲?”
徐从风看着他,笑道:“臣已经老了,提不动枪上不了阵,不能再守着大煜了。”
“皇上,如今你手下有良将,臣自然是该卸甲了。当年先帝予虎符,授宝剑,皆是为了大煜太平。”
“如今国君如此,这柄宝剑,便不用斩君。”
“虎符我已交给我那徒弟,日后,大煜兵马,便是三分。白沙关有雁将离领锋锐骑,滏南关霍清风领青骑,我那徒弟赵亓便掌大煜军。”
“臣有罪,未能早些出兵相助,还请皇上降罪吧。”
徐从风跪伏在地上,惊得明顺帝自龙椅上站起,他忙行至他面前将他搀扶起来。
“徐叔,我都这般叫你了,你都不肯再叫我一声小子。”明顺帝苦笑着,将徐从风扶稳:“若非青青相助,凭我们国库里那点银钱,又怎能如此快就筹到粮草?”
“打仗劳民伤财,你我都不愿看到。二十万大军拔营,动趋万石,徐叔,你是不是早就存了若当真打进来便力保皇城的心思?”
徐从风只叹了一声不语。
明顺帝捧起尚方宝剑握住剑柄拔出,银亮剑刃上映出他的模样,他看着自己那张已有老态的脸半晌。
“那便,赐予霍卿,亦可斩昏君除逆臣。”
“小子,这个皇位你且好好坐着。我那老伙计既养了儿子护你,又养出个孙女儿护国,我便要回了封地颐养天年了。”
“等有朝一日,去地下见我兄弟,我会告诉他,如今大煜海晏河清。他的儿子是明君,有忠臣护国,大煜便会千秋万代。”
“将士啊,马革裹尸马革裹尸。还请皇上好好葬之,莫负……一腔热血忠魂骨。”
“小子记下了。”
“好啊……好啊……今日老朽前来,将军卸甲。”徐从风步履蹒跚,走出大殿。
他迎着外间天光,一步一步,走得坚定沉稳。
甲胄的铿锵声响,悠远绵长,从殿中至大殿之外,久久难消。
百姓长宁,老将卸甲。
朝堂,该换上新的血脉。
听闻霍家还收了个门生,名唤元辰,如今也已官至五品。
若要说这元辰,本是淇河南宫氏门生,他曾为给家师翻案,行过千里遭过劫杀,他说他不怕死,就是死也要还家师一个公道。
有人说淇河南宫氏,有元辰这般门生,是福气。
如今淇河士人风骨南宫氏,祠堂有人祭。
淇河风雅齐家门庭若市,许多人都前去拜会,一如当初。
而青州学宫之中,待明年四月,又该招一批新学子。
不问出身,不问门庭。
青州学宫林阁老和陈阁老总说,他们教过霍家青青,就是那个国难当头披甲上阵,握着破甲锥守下祁南城的女将。还教出一个锋锐骑军中悍不畏死的校尉林豫。
等赵亓凯旋归来时,他拉了缰绳,让出一条道。
雁将离纵马而行,几步追上前面的霍青青。
顾衍眉一挑,拍拍破月脖子:“你,去追。”
破月打了个响鼻,赶忙追上去挤开听雪。
伍行在后边啧啧几声,压低声音同兰浔说话。
“你瞧我家那顾大人,是不是跟得有点太紧了?”
兰浔瞥他一眼,扬鞭打马,冲上前去把顾衍和雁将离都挤开。
伍行唇角一抽,得,回头顾大人莫找他麻烦就成。
“林豫,怎么着?近乡情怯啊?”霍七落在他们身后闲散漫步,见着林豫像是没了阵前勇气还带些胆怯不由开口笑话他。
林豫苦笑一声:“我两年多未见爷爷了,还当真怕得很。”
“我还当什么……”霍七一手握住他的剑,一手拍拍林豫的肩:“天塌下来有我们家楼主顶着,怕什么?再说,你这叫凯旋而归,你那爷爷怎会骂你?”
说罢,他也纵马追上去,把雁将离跟顾衍往后又挤了一段。
两边百姓多,街上窄,顾衍一时气又没法。
霍青青瞧他一眼,桃花眼弯了弯,递给他一个笑。
顾衍握着缰绳的手微紧,觉得心头微烫,耳垂也烫。
伍行落在后面看稀奇,没敢再乱说话。
说来,那些江湖中人说不想再去朝堂杵着,早各自散了去。唯有兰浔和霍七做个样子。
还说晚些京中若是摆酒,让他们来喝,他们才应下来。
这些江湖人,一没了霍姑娘牵制,就散漫得很。
伍行吹了声口哨,打马跟上队伍。
可惜了,宋无忧没上战场,没瞧见霍姑娘拿破甲锥杀敌那架势。
不过他留在京中,又是顾大人亲信,便也提早收了顾大人的信,替他搜罗提亲的聘礼。
也不知……筹备得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