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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生(2 / 2)

“南宫濯,我是南宫濯,淇河南宫氏的二子,南宫濯。我与阿澈,是双生子,一模一样的双生子。被百姓认为是妖孽是不详的双生子。我们降生之时,母亲便死了。”

他忽然笑起来,眼中含着泪:“阿澈先我一步降生,父亲……父亲便骂我是我克死了母亲。我与阿澈,他本决定送走或是杀掉一个。可他当年又于心不忍,就都留了下来。”

“士人风骨啊……也害怕被人说道不详说自己儿子克死了母亲说那些风言风语那些……诡事谬论。所以后来,他选择了阿澈,他把我关在祠堂里,他说,我跟阿澈,本该就只能有一个活。”

“那为什么他当初要将我留下来?”南宫濯茫然地看着怀里的齐云,看着自己手中南宫澈的指骨。

“可我跟阿澈一模一样啊,除了我们自己,有谁还能分得清我们?阿澈幼时课业不好,我在他们面前也装作不好。阿澈害怕蛇虫鼠蚁,我装着装着也怕了三分。”

“我们,是双生子啊……”

“后来阿云来家里,跟在后面一口一个澈哥喊着,今日她喊的南宫澈,明日她喊的南宫澈是我南宫濯。”

“我一直以为,她不知道的。”

南宫濯摸出腰间放得妥贴的锦囊,从里面翻出一节指骨。他笑着,眼眶红着,将这节指骨死死握在手心。

“这是阿澈的骨头,我一直放着的。”他似乎累了,声音弱下去:“南宫氏没落时,阿澈已经疯了,是被他们口中的淇河南宫氏逼疯的。淇河……南宫……”

“淇河南宫,士人风骨,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士人风骨……”南宫濯大笑起来,眼中淌下血泪:“士人风骨,士人风骨,为挣一句南宫家士人风骨,他撑了多久?他说他不想给南宫家丢脸。”

“好痛啊……”

“有一天他跟我说,他们看不上南宫家了。他跟我说,爷爷死了,父亲在外面得罪了人,南宫氏已经不是以前的南宫氏,只剩下他这个什么都学不会的他们口中的废物南宫澈。他在外面顶着多少人的冷眼,被他们捧到天上又砸进地里。”

“他挣扎过,挣扎着爬起来考入青州学宫,可学业一途毫无进展,哪怕他比别人付出更多更多的努力,都是徒劳。他听了太多风言风语。最后,他就真的成了别人口中的废物。”

“他为什么要去做别人口中的南宫澈?为什么……要去挣扎着做别人口中士人风骨淇河南宫?”

“他没有做到,他最后都没有爬起来。”

南宫濯低下头,脸贴在齐云早已冰冷的面上:“所以,两年前,南宫澈死了。他取了三尺白布,选了最窝囊的死法,吊死在祠堂。”

“跟我一模一样的人,吊死在我面前。”

“父亲看到后也疯了,那时他指着我的鼻子骂我说我就是不祥之兆,是那个克死他南宫家的灾星。父亲……父亲竟能分出我们吗?”

南宫濯迷惘起来,他喃喃着:“可是父亲为什么不告诉我?那时他终日饮酒,一头栽倒在河里,死了。我也是他儿子……为什么?为什么他不喜欢我?他明明放任了让我活在太阳底下,放任了我同阿澈一起活着。又为什么不喜欢我?我跟阿澈,是一样的啊。”

“自他死后,早已没落的南宫氏,被称作士人风骨的南宫家前人,都死了。死得悄无声息,时日一长我都不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来过这世上。”

南宫濯似是没了力气,抱着齐云从树干滑落,躺在血液干涸的泥土上,两人的青衫纠缠着,带着斑驳的血迹。

他颤巍巍地继续说着:“瓷罐子里,是阿澈的骨灰。”

“是两年前,阿云同我一起埋下的。也是那一年,阿云问我,你想做南宫澈还是做南宫濯。”

“我说,自阿澈死后,我就已经成了他。我知道阿澈所有的习惯,也知道阿澈性情如何,我想用阿澈的名字去给南宫家挣一个仕途,为阿澈去做完他想做的事。”

“此后,阿云便彻底将我当成了南宫澈。”

“也是那一年,阿云说,她跟一个人做了交易。她可以帮我,让我得到想要的前程,也能……让阿澈,活过来。不……不是彻底将我当成南宫澈。”

“但是她疯了,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何时起,她就疯了。”

“我好像也疯了,两年前,阿澈死在我面前的时候,他睁着眼,他在看我、他在看我!”南宫澈嘶吼着:“他在说我是南宫濯,自然也该是南宫澈。阿澈、阿澈他只有我了、只有我了!”

“阿澈比我沉稳,比我干净。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是南宫澈,在父亲膝下,课业不好也被父亲喜欢,被阿云喜欢的南宫澈。”

“我知道阿澈的所有事,我应该就是南宫澈。可是我不愿意丢掉南宫濯,所以,我谁都没做好。”

“那日。阿云说要再杀一个人,帮长生教在青州学宫里做血祭。阿澈好像不愿意,不愿意她再沾鲜血背负人命。阿澈砸了自己的骨灰,想逼着阿云清醒过来。”

“这一切,都是假的啊……”南宫濯真的很累了,他将身体蜷曲起来,把齐云的尸骨圈在怀里:“假的,我不是南宫澈。假的,我其实学业也不好。假的,得了学宫夫子喜欢学子青睐的从来都不是我。假的……父亲和阿云,他们喜欢的永远是那个干净的南宫澈。”

“可是……南宫澈两年前都死了,我不能做那个干净又固执的南宫澈。我若是做了他,我就会像他一样变成别人口中的废物。我害怕……所以我到最后,都只能是南宫濯……”

“我害怕成为他,又想我自己变成他。”

“我想做南宫澈但一直做着南宫濯,结果谁都没做成。”

阿云看得清清楚楚,他最终还是在做南宫濯。

阿云这个傻姑娘,依旧会为了阿澈死前未完成的心愿,为了那一丝慰籍去用自己和别人的命替他换一个所谓前程。

可前程何来?骗了别人,又骗得了自己吗?他明明知道得清清楚楚,考入青州学宫,不过是一时运气。

他明明知道,课业有成、干干净净的是阿澈。

南宫濯将那节指骨含进嘴里,闭上眼。

周围的人这才看清,他背后被陨长老那柄刀切出一道可怖的血口。他的鲜血早就流尽了,将他青衫背后都浸透,晕出一地。

天光大亮了,南宫澈的指骨在南宫濯的口中,南宫濯拥着齐云。

南宫濯一直知道,齐云自小喜欢的就是南宫澈。

可是她疯起来那时,她眼里的南宫濯就是她心中的南宫澈。

她不断告诉自己,澈哥还活着,他没有死,他是如今青州学宫里课业第一的南宫澈,是很多很多人倾慕的对象,是学宫夫子最喜欢的学子。是她的澈哥。

“好生葬了吧。”顾衍叹了一口气,拖着沉重的身体往霍青青的房间走去。

“陈大学士,我们应该要去您府上叨扰一段时间了。”霍十一朝着陈之齐一礼。

如今霍青青不在,霍府的人听他指令,他万万不能乱。

陈之齐摆摆手,卸下背上的弓弩握在手里:“跟我走吧。”

南宫濯、南宫澈、齐云。

淇河南宫士人风骨,齐氏文人风雅,几十载啊,最后竟落得这般模样。

世人多欲、世人多念,长生教便借此欺世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