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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2 / 2)

看到他怀中那柄闪着血光的玄刀,他知道已不须再问。

冷汗从他额上交替流下,刺得眼眶生痛。在这干痛之中,似乎还混着一点酸涩,连接了心房,就如心脏在流血一般。倒地之前,他想在那张华美的容颜上发现一丝破绽,可是什么都没有。充满他视线的,只有一片冰封的冷漠。

转眼间变故陡生,连郎月清也没有料到。他看着杜晏华的玉颜上有几点未擦净的血迹,就如一尊碾玉修罗,眼里多了几分厌恶之色:“你这个疯子!”他们隔着满地的死尸对望,半晌,郎月清一挥手,冷冷道:“捉活的!我要看看他的心是不是黑的。”

杜晏华却举起了一手,面挟寒霜,不怒自威,那群蛮兵彼此看看,都萌生了退意。只听他悠然道:“不忙。郎先生就不好奇,派去盘石口截击岑大人的那支叛兵,怎么还不回来么?”

在得知安南都护岑广才点选精兵、东出盘口之时,郎月清就说服滇王,将白蛮主力调去迎敌。原想不过三万人,在五万蛮兵的围剿下,怎么也该包了饺子。孰料自朝至午,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他正自惊疑不定,听到这一句话,还当是杜晏华虚张声势,反而镇定下来。他在京师的线人早已有信,未见大军集结的迹象。郎月清越想越无惧,冷笑道:“大人莫要费这等无用口舌,别教阎王久候了。”

说着,他向歌罗凤丢了个眼色。拖得越久,他心底的不安越强烈。这个人的眼神唤起了他埋藏在心底的恐惧,那是他身为七岁孩童的时候,整天伏地战战兢兢,生怕会落在自己身上的一个眼神。

歌罗凤端起了弓箭,淬了巨毒的箭尖对准了一动不动的杜晏华。扳指一松,响箭鸣啸着飞去。在半空中,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弄了一下,平白地落在地上。他的面容有如见鬼,扭曲抽搐起来。他一连从革囊中抽出了三支羽箭,都复如此。

郎月清脸色阴沉,走近前去,从羽箭掉落的地板上,拈起了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就在一恍神间,靠近窗户的蛮兵纷纷惨叫出声。他们的身上似无伤口,却面露痛苦之色,眼球暴突,张大的嘴巴再也没能阖上。一个缠胸背甲的青年自窗间跃了进来,手上端着发射暗器的弩机,挡在了杜晏华身前。他看着不过二十出头,一张稚嫩的娃娃脸,若非身手矫健、动作迅猛,几乎要被错认成女孩子。

他的声线极富感情,虽是刻意端着架子,听起来也波澜起伏,令人失笑:“主公,没事罢?”杜晏华笼起袖子,退到后边,微一颔首:“步青,生受你。”平步青笑得十分绚烂,只如一个大孩子,眼里灼灼闪动着莫名的激情。当他转向郎月清一干人时,眼中温度骤降,只如散发着冷气的黑星。他打了个胡哨,便有无数男男女女的江湖中人冲了进来,声势之大,几要将宫殿挤塌。

按理说,这么多“逆贼”闯入,宫中的侍卫应当早有警觉。之所以无一人前来通报,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已成了死人。

这些人身量不等,形容各异,有的鹑衣百结,打满补丁,背上驮着龟壳一样的麻袋;有的身披袈裟,手拄锡杖,两道寿眉自颊边挂出;有的桃脸杏腮,腰系彩绦,抱着一把铁琵琶。他们都是武林各派的首脑一级,只因先祖曾受玄刀门重恩,是以对持刀者奉若天人。玄刀门世代僻居仙岛,与世隔绝,外人无缘得见。是以这些千里跋涉而来的义士,都从未见过现任掌门。虽奇怪于面前的官员姿态闲雅,不类绿林中人,到底见刀如晤人,也不敢置喙。

他们人数虽不占优势,但胜在身负绝艺,都能以一敌十。面对滇中可怕的毒药,又有花间派的三毒娘子,提前将可解百毒的解药喂给众人,是以这支护拼乱凑成的蛮兵顷刻间如同缴去器械,乱成一盘散沙。有许多本就处于观望中的部落,见势不妙,更是不肯出死力,很快就悄悄拉走。只有王宫中的侍卫,还在拼死抵抗,却中了截药门投在护城河中的迷魂散,虽不致命,对敌时气力已减大半。

滇王面如死灰,忽然指着郎月清,大喊大叫起来:“大人,都是这个人唆使本王的!他……天天在本王耳旁吹风,说陛下疑心到我,要将我削爵囚禁。不然……本王也不会糊涂至此啊!杀……杀你们的人也都是他指派的!”

这一下变出意外,人人都觉啼笑皆非。堂堂王侯,遇事推诿责任,还跟个幼儿一样。平步青踩前一步,气汹汹道:“唗,你这狗王!漫说你私蓄甲兵,暗通敌国,单凭你谋害相国,就该定个寸斩之刑!”

郎月清并不理会滇王的胡闹,和歌罗凤一左一右将他架起,使起轻功,翩然飞上屋顶,只一个起落就不见了。在屋顶把守的是布袋和尚,他摸了摸锃亮的囟门,一双眯缝眼总像在睡觉一般,嘀咕道:“奇怪,和尚我看得好好的,怎么人就不见了?”

杜晏华偏头和平步青说了几句,平步青就掉转身来,面对众人,气沉丹田道:“搜地道!”众人都是久历江湖的惯家,从进宫时就觉此处地形奇特,水道错综,原来是被密道人为分割而成。

果然,就在滇王寝宫的螺钿床下,有一道透雕玉饰的暗门。若不注意,还当是普通的浮雕。能将暗门雕凿得如此华贵,只有滇王这等穷奢极侈的人才想得出来。

为了争功,各派的掌门、前辈、弟子纷纷各施绝技,抢先下了下去。里头有一道盘旋曲折的石梯,尽头处是一间墓xue大小的斗室。有那身量甚长的,不得不伏低脑袋,撞到凹凸不平的石顶,还当是有人故意出手相戏,先就骂了个不亦乐乎。这群人自恃武功,互不相下,又兼性子烂漫,过惯了快意恩仇的生活,毫无纪律可言。

只听一个女音尖声道:“姓窦的,敢摸老娘,你不想活了?”

另一个粗嘎声音负气道:“你离了老子,我看那小白脸也没让你身上多长几斤肉!”

又一个年轻些的斯文声音道:“窦老师,这话就是你的不对了……”

过不多时,以这三个冤家为首,兵器之声蓬蓬嗵嗵响成一片。这些人彼此之间不能无怨,偶有嫌隙,趁此相聚之机,也纷纷撇下正事,先寻起仇来。

就在场面混乱之时,只听头顶咚的一声,就如推倒了九嶷山,陡然压在身上一般。人人只觉脚下地面颤动不止,腾起的粉尘石屑扑入口鼻,令人几要窒息。

这时,一个离地道口最近的小个子,绝望地喊了起来:“是断龙石!”

与此同时,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水流声逼近了。到得近前,人们才发现,那竟是厚达两尺的流沙!金黄的细沙还在从断龙石的缝隙间落下,所有人心里都同时升起一个声音:无论来此之前身负多少绝顶武艺,从此以后,他们再出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