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78
林夏萤在入睡前看到了省内的投档线,以及附中官号发的喜报。
喜报底封是炸眼的正红色,字体加粗加宽,隐隐透露着一种“狂霸酷炫拽”,内容简洁且直观,直接用上一串数据,看得人眼花缭乱。
什么高分人数,省内前百人数,一本上线率接近百分百云云……
当然,最最最显眼的还是字体都变大了的那两行。
【省理科状元:高三1班路昀,高考分数450(含加分),裸分、总分双状元】
特殊控制线:文科336分,理科340分;本科线:文科284分,理科313分。
在满分只有480的前提下,状元高出一本线一百一十分,简直闻所未闻。
另外还有一行,引起了附中所有人的震撼。
【南邑市文科状元:高三20班林夏萤,高考分数421,全省第五】
这则消息是林夏萤自己都不知道的。
她的分,在市里是第一?
状元这头衔,也能冠到她头上?
官号一发,她被人艾特爆了。1班群,20班群,年级群……
“咱附中确定是重理轻文吗???”
“文科那是个黑马啊!!!”
“一中要疯了吧?这风光全让我们给占了!”
“省内其他学校也疯了吧?”
“我只能说干得漂亮!”
“省外也要疯了?信不信马上就有一堆键盘侠开喷?”
“哦豁,他们的话术每年都不带换的,垃圾。”
“经典言论:[在我们省,450只能上大专]”
“典,太典了。”
“之前的路昀,还不是一堆人喷?校内的还喷呢,见证物种多样性。”
“还好是裸分总分双状元,不然一定有人死抓不放嘲讽,心累。”
“讲真,路哥考其他省的卷子应该更牛逼吧?选科双A+,换算过去,理综至少290……”
“妈的考这么牛逼!”
年级群里,都是其他班的吃瓜群众。
大家与荣有焉。
与他们关注点迥异的,则是班级群里的众人。
“这俩名字挨着排一起,附中是不是故意
扇,双手交叠在脑后假寐,店外置了张圆凳供行人休憩。
拐出巷子后,高楼林立。市井生活和现代化的碰撞就此显现。
“刚才说到的第六点,”周遇北手机连环震了一会儿,他翻了翻消息,旧事重提,“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什么?”
周遇北盯着她,眉毛稍稍扬起,尾音拖着,听起来有点不怀好意:“谈恋爱没?”
林夏萤:“……?”
她脊背窜上凉意,诚实地摇头。
这话题怎么突然跳跃到这儿来了?
“真的没有?”周遇北再问。
“没有。”
她看起来就很乖巧,可信度非常高。
“好吧,既然这样,”周遇北脸不红心不跳地沉声开口,“第六,进了附中不要和姓路的男生说话。”
“啊?”林夏萤蹙眉,想了想问,“这是泛指,还是特指?”
周遇北:“呃……反正你记住就好了,他不是什么好人。”
林夏萤:那就是特指某个人了。
她出声应下,想着表哥肯定不会害她,约莫那位同学真挺混蛋的?
周遇北收了手机,两眼望了会儿天,有点生无可恋道,“你说我是不是真没什么优点?”
“怎么会?”林夏萤很认真地回,“有很多啊,善良、纯真、正直、细心……”
笑出声后没多久,周遇北更加了无生趣,自言自语,“那我都有这么多优点了,喜欢我会死啊。”
“算了,不提也罢。”他掉头,“咱们回去吧。”
刚进小区就撞见出来散步的熟人,周遇北向对方介绍了林夏萤,他俩聊着她也不自在,于是她提议自己先走。
如果她一个人先进门,小姨肯定要责怪表哥没好好照顾她。思考一瞬,她选择在单元楼道口等人。
这地儿蚊子是真的多,泛黄的路灯掩在层层叠叠的树叶里,映出飞蛾扑闪的身影。
林夏萤在又被咬出一个包后,充满希冀地望向来路。大概上天听到了她的祈祷,还真叫她把人给盼回来了。
她站起来,细声细气地对走来的黑影招手叫了声:“哥?”
……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越近越能看出差别。来人似乎更高一点,头发更短些,单肩挎着包。
只有两步之遥时,路灯打在他头顶,叫她看了个清楚。
单眼皮,薄唇,穿着件黑T,神情倦淡,疏离感很重,灯光映衬在肌理上,倒更显他神色置身事外。
他从林夏萤身侧径直迈了过去。
一层阶梯都踏上了,感应灯应声而亮,照出他微挑的眉峰。
两秒之后,他若有所思地回过头,低垂眼眸审视般地看来,语气算不上多友善。
“你叫我?”
林夏萤刚要摇头,就听见他声音凉得像冰镇过一样:“我可没你这么大的妹妹。”
那神态,那口气,跟大爷说“我可没你这样的不孝子”也差不了多少。
如果说贾宝玉对于“天下掉下个林妹妹”是又惊又痴,那他对于她这个“林妹妹”,恐怕是又疑又嫌。
林夏萤:“……”
晚间,火炉般的城市削减了炽热,风带动梧桐枝叶婆娑作响。
蝉声似乎比之前更显撕心裂肺,一段独属于夏天的旋律开始奏响。
吵架的一种妥协。
他或多或少了解市场价,就他家房子这行情,压根便宜不到哪儿去。
稍微穷点都租不起。
“你这孩子真是……”程惠瞪了他一眼,但也知道是在给她台阶下,“按正常程序走的。”
“哦。”他点头,“我回房了。”
程惠在后面连连嘱咐:“别天天熬夜学到一两点,长不高!”
路昀没回头,手在空中摆了摆,“一米八五够了。”
程惠:“……”
欠打。
***
送走周爷爷周奶奶,家里又平静下来。
林夏萤在房间埋头写作业,周遇北突然敲门进来。
“怎么啦?”她擡头问。
“妹,我想听首生日歌。”他探了个脑袋,笑得贼兮兮,“用那个。”
他眼神示意过去,角落里放着小提琴盒。
林夏萤看向已经落灰的琴盒,抿了下唇,“很晚了,会打扰别人休息。”
“没关系,很短的!有人找上来我滑跪道歉!”
她犹豫了会儿,点头。
涂松香,起弓,拉一首生日歌不过几十秒的事情。
周遇北撑着脑袋听,结束后问:“你是不是不喜欢家里来客人?”
“没有啊。”林夏萤否认。
“那,是想妈妈了吗?”
林夏萤动作一顿,扬起笑说:“我每天都在想她呀。”
“可我觉得你好像不开心。”
“因为好多作业没写完。”林夏萤蹙眉道,“但表哥过生日,我很高兴。”
“哦……”周遇北不再多言,“那不打扰你了,早点睡。”
他退出房间前,又看向那把孤零零的琴,还愿意拉的话,应该问题不大吧?
林夏萤放下笔,自觉撒谎不是好主意,可又不知道怎么说。
她不怎么喜欢过生日,因为她的生日是妈妈沈知音的受难日。
据说,她出生时,爷爷奶奶得知她是女孩,头也不回就出了医院。很长一段时间,对于她妈妈都没有任何好脸色。
这种不喜在得知沈知音可能再也无法生育后到达了巅峰。
童年见面的日子总是不欢而散,她常常没做错事而被指责,久而久之很害怕见到类似年龄的长辈。
所以看到表哥一家和乐美满,恍如被旧日的自己凌迟。
后来沈知音和林从舟离婚,林夏萤自己选了跟妈妈走,可后来她连妈妈都没有了。
沈知音去世的时候,给她留了两个选择,一是回到林家继续当她的大小姐,二是跟小姨回南邑。
她选了第二个。
走走停停,外公不在了,妈妈不在了,挥别朋友,爸爸也不是自己的了。
包括现在这个家,她迟早也是要离开的。
她只有妈妈留下的那把琴。
***
早晨收日记的时候,林夏萤后知后觉一阵心虚。
她写的时候只想着说明情况,没考虑那么多。
路昀回来,看她一脸心事,随口一问:“没睡好?”
“啊?”
他说:“难道凌晨一点不睡觉的不是你?”
林夏萤失眠,半夜刷了两套模拟卷,中途还打翻一个玻璃杯。可这事儿他怎么会知道?
既然他知道,那就意味着他那时候也没睡。
她后知后觉,一墙之隔外,住的就是他。
就挺尴尬。
李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批阅到她的日记,这种怀揣事儿的心情真不好受。
各种事情加起来,她更尴尬了。
祝一蕾隔着过道跟她聊天,都拯救不了有些焦躁的她。
“萤萤,你书包上的挂件呢?”
林夏萤低头望去,原本拉链上挂了个小毛绒兔子,是以前朋友送的。她一直没取下来,竟不知什么时候不在了。
她愣了愣,回道:“可能是丢了。”
“好可惜啊,那个超好看。”
“是么。”林夏萤笑笑,“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没关系。”
数学课前,李红神出鬼没来到班级门口,在郎奇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表情严肃地叫走了路昀。
祝一蕾问她:“咋了?”
林夏萤摇头:“不知道。”
她也不确定是不是因为她写下的文字,才引得这个局面,更不确定李红的态度。
许是见她有点迟疑,祝一蕾又道:“怎么,你受他的气了?说出来,我帮你打回去。”
“没有没有。”林夏萤连忙斩钉截铁地摆手。
路昀这个人,除了不太好说话,除了和表哥有些不可言说的纠葛,其实,人还是挺不错的吧。
李红这一聊就是小半节课,再回来时,他也看不出什么异常。
很平常地掏出书,很平常地转着笔上课,很平常地扭头端详她——
“又干嘛?”
还在上课,他却一点不讲究。
林夏萤不发一言扭回头,没接这个腔。
一串问题却在脑子里滑过:
李红是找他说那个事儿吧?
她是什么态度?
他为什么没反应?
他知道是自己多管闲事吗?
她甩了甩头,驱赶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认真听课。
却不想,没几分钟,几个警察从他们班的窗户走过。一会儿,李红过来跟这些人说了几句,又把他叫出去了。
这下,所有同学都伸长脖子往外张望,就差没长千里眼顺风耳了。
郎奇的话彻底不管用,窃窃私语拦都拦不住。
然后这节课就改成了随堂测验。
下课之后,林夏萤和周遇北也被叫走。
主任办公室里的人比想象中多一点,围了一波老师、警察,好像还有学生家长。
林夏萤走到门口,听见崔主任正用那卡着痰的嗓音问话:“这么大个事儿你怎么能不跟学校跟老师反应呢,要不是警察同志根据校服找学校来,这事儿谁能知道?”
路昀一脸无所谓:“没必要啊。”
周遇北大概也反应过来是什么事了,嘟囔着:“这也行?”
林夏萤无奈叹气,敲了敲门,喊报告。
一众人齐齐回头,崔主任找空隙说了句:“进来。”
然后又扭头回去:“怎么能无所谓?这是你的荣誉,学校的荣誉,这是思想政治教育育人的重要一环……”
他头头是道讲了一堆,唾沫星子都飞了出来。
路昀颇为嫌弃地挪动了身体,稍作避开。
等人讲完了,他才点了点头:“哦。那您是不计较我迟到的事儿了?”
崔主任:“……”
他气得想摔茶杯,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转换目标,朝林夏萤和周遇北招了招手:“到这儿来。”
“知道找你们是什么事吧?”崔主任大概觉得他们俩长得乖巧,语气都和蔼不少。
周遇北一副“我不愿多说”的摆烂模样,林夏萤只好当嘴替。
不过她也只看到了开端,发展和结果也是一无所知。
路昀打断崔主任的问询,“问她做什么?”
崔主任眼珠子都要瞪出来:“那不是目击证人吗!”
路昀回视:“都找着监控了,您有必要吗?”
林夏萤这才意识到自己写给李红的日记是多此一举,即使没有那个,他们迟早也会发现真相。
正发着呆,就听崔主任眼神一转:“李老师,你来说两句。”
红姐两手一摊:“该说的我都和他说过了。”
崔主任眼睛瞪得更圆:“什么意思,敢情这事你早就知道?”
“也就,比您老早个半小时吧。”李红目光一扫,很是自然地和林夏萤对上,又不露痕迹地划走。
惹得她突然紧张。
恰在此时,路昀忽然转头,眼睛对向她。
什么意思?老师告诉他了?
她心虚地磕巴:“怎、怎么了?”
换注意力。
林从舟帮忙递的那封信确实是她的朋友写的,那个“友情距离是200米”、送她兔子挂件的朋友。
她在马路上打开了这封信,就着昏暗灯光看了起来。
“萤萤,对不起,在你最需要安慰和陪伴的时候,我却忽视了你的感受。很多时候我神经有点过于大条,导致没能捕捉到你的情绪变化,幼稚地自以为咱们关系最好就可以为所欲为,就像父母总是无意间伤害小孩一样。可是可是,我对你的感情和对他不一样啊,你因为这个吃醋吗?天地可鉴,你是我姚灵犀最最最好的朋友!”
“所以,转学为什么不告诉我?给你发消息为什么不回?你就一辈子不打算跟我说话了吗?我告诉你,我绝对不同意你跟我单方面绝交!”
看了之后,林夏萤嗓子更闷了,像吃了坏掉的樱桃,苦,酸,涩。
夜色已至,她折好信纸,沉默地继续走。
巷子里这会儿还是热闹的,沿街有烧烤店设置露天桌椅,烟火气不过如此。
林夏萤经过时,有喝冰啤喝上头的大叔突然站起来,嘴中冒出爽朗的南邑方言。她受惊般地停下,热风吹得她脑子模糊。
她在原地站了会儿,像失去方向一般,看着这路遥马急的人间。
就这一眼,她见到了街对面电线杆下站了两个人。
相差无几的身高,少年人挺拔匀称的身形,那是周遇北和路昀。
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周遇北脖子都红了,袖子挽到手肘,俨然是一副想揍人的架势。
“你故意叫江艺妍来的吧?”周遇北抹了下额头,“看我笑话?”
路昀瞅他一眼,语气很淡:“让你认清事实罢了,我可不想掺和进三角恋八卦。”
“我们俩关系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他妈——”
“那就从现在开始。”路昀轻飘飘挥开周遇北的拳头,“可以尝试变好一点。”
周遇北:“……?”
“你疯啦?”
他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人了一样,上下瞅来瞅去,恨不得把人盯穿了,“被鬼上身了?”
路昀面露无语:“随你怎么想。”
“草,你不会是喜欢我吧,老子是直的!”
“傻逼吧你。”路昀恨不得给他踹上一脚,眼神里明摆写着:神经。
他不再想搭理,瞧见江艺妍从烧烤店里出来,他擡了擡下巴,“江艺妍应该还有话对你说。”
然后擡脚就要走。
正是这拔腿的动作,他稍微歪了头,看到对街站着个女孩,眼神空洞,颊侧发丝凌乱。
林夏萤见二人相安无事,再加上自己也没有心情过去掺和,更怕表哥看见她这副模样询问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家,于是急匆匆溜了。
路昀拎上包,不忘嘱咐:“先走了,账已经结了,要是还想加东西,回头发我账单。”
昏黄路灯下,少女的背影愈渐朦胧。
周遇北一开始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渐渐发现问题:“狗东西,老子没加你好友!!!”
完呢!”
“能不能等会儿啊?”
反抗无效,她们还是被赶了下去。
走位自然是要和搭档一起练,不过林夏萤的搭档不见踪影,她独自排完。
尤姝学妹脖子上挂着工作牌,见到林夏萤吃了一惊,“学姐你参加这个节目啊?”
“嗯。”她看到了她的工作牌上写着,学生会宣传部。
尤姝眼睛往四周逡巡,左看右看没发现想找的人,问道:“学姐你搭档呢?”
她摇头。从刚才开始,她就没见到路昀。
“啊?这男的也太不负责了吧,丢下仙女跑路是个什么事儿,学姐你放心,等他出现我帮你揍他!”
这……也行吧。不过,负责,这个词听起来,似乎有点太严重了?
林夏萤微笑着,尤姝又发现不对劲了,“你怎么没化妆呀?”
“没什么必要。”她说,“反正几分钟就结束了。”
“那怎么行?”尤姝一脸不赞同,“我们高一的节目,连男孩子都有妆造呢。正好,学生会这边请了专门的化妆师,学姐你跟我来。”
林夏萤不由分说被拉走。
操场建的舞台边搭了个帐篷,人群进进出出,闭幕式的主持人在里面念稿子,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人,比如说化妆师、道具师。
尤姝跟那位化妆师说了几句,就把林夏萤按在座位上,“辛苦老师了!”
“学姐,那我就去忙别的了,你乖乖等结束哈!”
林夏萤一脸茫然地看着老师的手在她脸上扫来扫去,每当她觉得快要结束的时候,又总是被摁回去,“等等,还有呢,别心急!”
她的上一次化妆的经历还停留在小学,儿童节上台表演,也是老师给他们化妆,每个人的脸都被化成一个红鸡蛋。她都不敢直视自己,自此有了阴影。
总算结束,林夏萤感觉自己像蒙了尘一样,有点呼吸不过来。
这里没有镜子,她想起自己随身带了手机,边打开前置摄像头观察了下。
“哎呀,保准惊艳!相信我的手艺!”老师左看右看,满意得乐滋滋,“你是华尔兹那节目的吧?我怕你男伴看了都走不动道。”
闭幕式主持人应该是高二的,稿子也不念了,在旁边看热闹,“是啊是啊!”
倒也不会……
手机的自动美颜功能太夸张,这也看不出来和平常有什么区别,她只好作罢。
正好手机弹出消息,原来是失踪人口:“排完了?”
林夏萤:“嗯,你去哪儿了?”
八千里:“你到1号门等我。”
林夏萤满头问号,他出校门了?干嘛呀?
八千里:“算了,少走点路,梧桐道等我。”
然后再无消息过来。
附中是园林式校园,里面绿荫如盖暂且不提,就说进了一号门,便是一条长得看不到尽头的梧桐道。
九月底的梧桐尚未落叶,疯长后的枝桠仍是勾连在道路上方,提供荫蔽。
林夏萤关上手机,心里暗暗吐槽,这人可真是独裁,这不叫商量,这叫通知。
走出帐篷才发现天色沉得厉害,日落后天空呈现静谧的蓝色。
她一路走到梧桐道,这会儿闭幕式没开始,不少人在这儿散步,人来人往的。繁密的枝桠间是一盏盏亮黄的灯。
林夏萤又敲字:“你在哪儿?”
哪知他直接回了语音通话。
这这这……
她接通,听到他淡淡的声音:“你到了?”
“嗯,”她环视一圈,“最里面的一棵树。”
“站着别动。”
这近乎命令的语气,又成功让林夏萤腹诽他的专制。对着屏幕一看,他竟是没挂。
也没声音了啊……?
她贴近扬声器,风声呼呼,以及,似乎还有衣料摩擦的声音。
不明所以。她放下手机,朝远处看。
长得不见尽头的梧桐道上,有个少年一次次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拿着什么在迫切地狂奔。
他步子迈得很大,敞开的校服外套整个被甩到身后,簌簌风声中,松软头发一起一落。
蓝调时刻,沿路灯光打在他脸颊上,映射得昏黄。
他跑得,恐怕比他夺冠破纪录的三千米还快。人群中时不时有回头看他的。
终于,路昀停在她面前,喘着气,低眸和她对视。
林夏萤仰头,只见他有一瞬间的呆滞。
“怎么了?”她脸上有脏东西么。
可能……是有?化妆师往她脸上涂了很多。
他率先挪开视线,轻轻咳了咳,没看她,把手里的东西往前一递,“给你。”
那是束花。很小巧的一束,包装纸外系着的白色的纱。
等等!那是,头纱?
她呆呆地擡起头,他却是避开目光。
所以他失踪的这段时间,是拿着那钱出校门,去买这个了?
他一个毫无浪漫细胞的直男,买这个???林夏萤简直无法想象店员和他产生的化学反应。
“给你了就是给你了,再怎么着也得用在你身上,没有还回来这种说法。”他是这么解释的,“我又不是垃圾桶,不做回收。”
额,这嘴还是一如既往。
她知道他是好心,便也就收下了。相处久了她发现,其实他这人就是做的多,说的不多。
广播呼唤各班进场,林夏萤打破沉默,“那走吧?”
“你不去换衣服?”他问。
“不着急,节目在最后。”她说,“先去看高一高二的表演。”
操场上热闹非凡,看台坐满了不说,主席台、主席台边、跑道上、五分之一的草地,竟然全部坐满了观众。
堪比音乐节人挤人现场。
更不可思议的是,几乎人手拿着一个荧光棒,没有荧光棒的就开着手机闪光灯。
密密麻麻地连成一片,像黑暗中成群的萤火。
主舞台搭在另一侧的跑道上,舞美极致变换,透亮了整个夜。看台顶上,安置了一盏大灯,还会变方向,照得整个草地中央亮如白昼。
草地侧面和舞台正对面,有多个摄影机架在那里,这些是不动的,还有人工移动摄影的,以及头顶盘旋而飞的无人机。
林夏萤原以为晚上黑,什么都看不清,她也不会太过丢脸。这下好了,她的预估完全错误。
她没想到附中真的能把一个普普通通的运动会闭幕式搞成这样。
回到班级所在位置时,有不少人发现她上了妆容,都回头看她。
她听到很小声的议论。
“好漂亮哎!”
“他们家基因真好,周遇北也帅的!”
“路昀跟她一起来的耶,这什么情况?”
“人家搭档不能走一起啊?”
“当然可以哈哈哈!”
林夏萤不知作何反应,只好默默看节目。
高一高二排的节目花样百出,女团舞、小品、民乐团、情景剧……这哪是闭幕式,这比艺术节还精彩。
看台上坐着的观众尚且矜持,在草地上盘膝而坐的人已经快疯了,感觉个个都要就近爬到台上欢呼。
倒数八九个节目的时候,就有工作人员来高三喊人了。
林夏萤和一众人下了看台,只见红姐也起身一道。
一班:“???”
红姐:“看什么看,我和你们郎老师不能跳华尔兹?老年人不能有享受青春的权利?”
“哇塞!!!”
“红姐您才不老呢!您是仙女!”
“红姐威武!红姐厉害!红姐牛逼!”
李红一个眼神扫过来,“拍什么马屁?我还不知道你们,收敛点,小孩交给你们带一会儿,别给我教歪了。”
郎小朋友:“……”
林夏萤先回教室拿礼服,再到操场旁边的卫生间去换,祝一蕾也跟着她一块,说要帮她提东西编头发。
地方本就不大,一个年级的几十号人挤在这儿,难免遇到熟人——江艺妍。
林夏萤单方面认识她,就只当作不认识,正要目不斜视走过去,却见她招招手,和祝一蕾打招呼。
差点忘了,她们是高一时的同学。
各个班订的礼服并不相同,江艺妍班上订的是湖蓝色长裙,手臂处有丝带飘飞,像是飞天神女。
“祝一蕾,你也参与这个节目?”江艺妍笑容明亮。
“不是。”祝一蕾介绍,“我送朋友过来,周遇北表妹。”
也正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江艺妍将视线投到林夏萤身上,打量着:“确实长得挺像,那和周遇北搭档吗?好像没听他提。”
祝一蕾:“和路昀。”
江艺妍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是么。”然后她又多看了林夏萤几眼。
祝一蕾也没再多说,手上整理着东西。林夏萤却隐隐感受到一股奇怪的氛围,很隐秘。
有关她,也无关她。
和祝一蕾相识这么久,她也对她有些了解,这个语气说话……不能说讨厌江艺妍吧,但一定不是发自内心的喜欢。
可她们俩之间,好像也没什么仇怨啊?
祝一蕾几次提到她的时候,都挺正常的,也没说过她什么坏话。若是没有什么具体的不愉快的事件,那就只能是因为什么人了?
什么人……要说她们俩共同认识的人,林夏萤在脑袋里搜索一圈,有一些线索涌现出来:
祝一蕾和周遇北都喜欢西瓜汁加旺仔牛奶;
她解释是说自己喜欢吃甜的,但平常压根看不出来;
一开始不熟时,她对她多有照顾,也许是爱屋及乌;
她记得周遇北的生日;到家里来会首先问周遇北在哪;
周遇北喜欢江艺妍;她和周遇北称兄道弟……
所以,其实,祝一蕾喜欢周遇北吗?
林夏萤被自己这个大胆的揣测吓了一跳。
冷静,冷静,可能是猜错了。仔细想想,喜欢周遇北也很正常啊,谁能拒绝狗狗型的笨蛋帅哥?
林夏萤决定暂且先把这事儿放一边儿,眼前还有更棘手的。
她抱着裙子去换,出来时隐隐感到不适。她之前只简单看了眼,竟没发现,后背露了一大截。
和后背一比,前面露的那点锁骨根本算不得什么。
华尔兹集体舞这个节目也是算运动会比赛项目的,班级排名次有积分拿,评判标准不得而知,评委大概就是看动作标准程度、和搭档的默契程度以及颜值……
最后一个标准是听班上女生猜测的,她们讲人都是视觉动物,比如有些爱豆业务能力不好,但一看美貌,瞬间就觉得可以原谅了。
林夏萤给自己洗脑,这都是为集体荣誉考虑,不用想那么多。
这礼服裙摆太大,还是有些重量的,她提着走。
一出来,祝一蕾就是一顿猛夸,夸得她有点不好意思。
“我给你挽发型?咦,婚礼都是什么发型来着?”
林夏萤都被她逗笑了。
最后在林夏萤的强烈要求下,披发戴流苏珍珠发夹,能固定发丝的同时还能遮挡皮肤,完美。
拿出头纱时,祝一蕾也是吃了一惊:“不是没有吗?这是哪来的?”
她只好解释了一番。
祝一蕾嘀咕:“这岂不是真新郎行为?”
林夏萤没听清,“啊”了一声。
“没事哈没事。”
红姐此时也换装完毕出来,有老师在,气氛一下子又热闹起来。
“好年轻啊!”
“头一次看老师参加呢,1班这不妥妥加分吗?”
“老师也好漂亮!”
李红这副样子,1班的同学也是第一次见,个个跑过去围观。
男生早就换完在外面等着了,见她们女生结束,也一个个跑过来起哄。
“哇塞,郎哥这眼光好啊好啊!”
“郎哥人呢?”
郎奇被1班男生拖过来,和李红老夫老妻了,此时竟也有种不可言说的冒粉红的氛围。
林夏萤跟着大部队去跑道候场,她不太敢看自己是什么样子,只好一直低着头。
李红招着手突然喊她:“林夏萤,过来过来。”
她不明所以地跑过去,李红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这么漂亮,岂不是更要背挺直点,头擡起来点?”
原来红姐也一直在关注她。
林夏萤耳朵泛红,按红姐的照做,也正是这一擡头,她看见了站在后面的路昀。
虽说穿得都差不多,不过他个高腿长颜正,在人堆里依旧显眼得过分。
他似乎有点跑神,插着兜放空不知在想什么,反正心思肯定不在待会的舞步上。
林夏萤抿抿唇,换了个方向看。
吴童旭这会儿当显眼包:“哎哎哎,各位,我提议哈,我们一会儿来个大合照!”
“行啊。要不每一对单独也来一下?”
“首当其冲就是郎哥红姐啊!这必须的!”
李红眼神威胁:“你们是不是想交作文给我了?”
吴童旭挠头:“这又不考试,写什么?”
“非要考试?生活中每件事都能写。”李红微笑说,“比如现在,你怎么写青春?”
“哈哈哈哈这题我不会,咱请语文好的吧?林夏萤!”
“林夏萤!林夏萤人呢!”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叫她名字,林夏萤真是汗颜。
李红替她解围:“嘿,这有什么意思?偏生就要请那语文不好的。”
“路哥!”
“路哥你快上!”
“不是吧,你们真不怕他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
路昀翻了个白眼,无语。
这群人太能闹腾了,若不是现在舞台上还在表演节目,怕是全场观众的目光都得聚焦过来。
林夏萤走远了点,不想承认和他们是一伙儿的。
“哎呀,路哥你看看,你不说话把我们美女都冷走了!”吴童旭在后面喊,逼得林夏萤脚步是越来越快。
“是啊是啊,路哥你怎么回事?”
路昀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摸摸鼻子,心想他能说什么?书到用时方恨少。
耳边红姐正在感慨:“哎!到底是老了啊,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郎奇却说:“保持年轻的秘诀不就是一直和学生呆在一块儿?”
“是啊!就冲这个,当一辈子老师也不亏!”
笑作一团的是青春,中二犯傻是青春。
此时是夏末,晚风灼面,路昀用尽毕生文采,也只道青春是——
我在心口凿开一束光,飞来一只萤火虫。
评价我还是第一次听。”
林夏萤解释道:“人如其名,就像太阳那样,他热烈张扬,但同时也……温暖。”
程惠惊讶:“你是这么理解他的名字?”
这,很奇怪吗?
昀,太阳升起,日出日光之意。
来日之路光明灿烂。前程远大,向阳而生。
路昀兀地想到学期第一次班会的游戏,他随口一说,让她用三个词形容他。原来,那三个词竟是出自这里?
她形容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名字。
后知后觉的了解真相,让他无奈摇摇头。
程惠笑了笑道:“他爸爸取的,不过他已经不在了。”
林夏萤眼睫颤了下,“对不起啊,我不知道……”
“这有什么?”程惠觉得小姑娘可爱,揉了揉她的脑袋,“作为医生,我平时看到的生离死别不算少,渐渐地就觉得是很平常的事了。不是有句电影台词是这样说的?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
林夏萤被揉得有点不好意思,接着听到后面那句,又觉得很受教,于是那点不好意思就散了。
“吃点水果吧。”程惠说。
“不用了。”林夏萤看了眼手表,估摸半小时应该快结束了,她得去面对,于是道别,“我就走了。”
程惠不是没听到对面的动静,不过仅仅是作为房东,她不好多管别家家事。
“一个人可以吗?”她扭头使唤人,“路昀,送送她。”
路昀看了她妈妈一眼,“嗯。”
还要你说?
刚出了门,林从舟也从对面出来,小姨逐客出去自然不会送他,他擡眼一瞧,自己的女儿以及那个眼熟的男孩,不露痕迹打量了下。
“阿萤,和你小姨好好说说。”他叹气。
林夏萤点了点头,目送他走远。
打量是双方的事,路昀瞥一眼,皱眉。
这人……
林夏萤回头:“就到这儿吧,谢谢你了。”
她语气又恢复淡然,仿佛刚才的哭泣,又或是给他发的好人卡,都只是假象。
“看着你进去。”他倚着墙壁抄兜讲,“人丢了我要负责任。”
林夏萤:“……”这点事她无法计较,只“哦”了声,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周遇北的声音:“是萤萤吗?”
林夏萤扭头无言看路昀,不知现在,还是否需要自己管这摊子事儿。
路昀接触到她的眼神,无声笑了笑,“我走,我走行吧?”
可在迈入家门前,他突然转身,抄着口袋的手拿出来,回头揉了揉她的头发。
似乎比程惠方才的抚摸还轻柔些。
“真走了。”突如其来的动作莫不是什么告别必备?
这举动把林夏萤惊了一跳,在周遇北开了门后,她飞速窜了进去。
眼,哦,是我的,只不过加了个套。
这卡套好看是好看,可就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路昀倒是满意,悠悠地说:“这样有辨识度,不然哪天丢了你就哭去吧。”
林夏萤:“……”
“既然这样,那我不客气了。”祝一蕾看明白了,伸手往袋子里捞。
“嗯好。”
祝一蕾边喝边疑惑:“我从来没见你充过校卡耶。”
林夏萤说:“第一次充太多钱了,还没花完。”
祝一蕾问:“还剩多少哇?”
林夏萤:“不知道唉,估摸还有一千多?”
祝一蕾霎时被呛到:“那你心可真大。”
林夏萤:“啊?”
祝一蕾用下巴颏儿点了点后面的路昀:“不是把密码都告诉他了?”
林夏萤:“没有啊……”
祝一蕾又是被呛到,喝进去的汽水喷了出来,林夏萤赶紧抽纸给她擦。
“完蛋,喝人嘴短了。”祝一蕾眼神哀怨。
“嗯?”林夏萤还在局势之外。
祝一蕾:“之前出现过校卡被人盗刷的事例,所以附中有规定,在小卖部一次消费超过五十要输密码。要不你估算下这袋子里……”
她话没说完,林夏萤却已经悟了。
所以,照这个逻辑,这是路昀请的。
他只是帮她把校卡上了个套。
祝一蕾扭头,拿着汽水主动和路昀说:“谢谢路哥大气。”
“好说。”路昀扯了一边嘴角笑,“听着不爽,喝着还爽?”
“嗯,嗯?”
我靠,这就是,他全都听见了!贴脸开大可还行?
路昀靠在椅背,嘴上没饶人:“不怕我下毒害你?”
祝一蕾尴尬地“呵呵”两声:“您这自然是不会害我们人美心善的阿萤,我放心哈。”
林夏萤比她还尴尬,头埋得比鸵鸟低。
路昀轻嗤一声:“你倒是会哄人。”
祝一蕾:“溜了溜了……”她保证再也不在背地里吐槽这人了。
他真该给这嘴上个保险!
林夏萤看着满袋子的东西,犹犹豫豫挑了瓶白桃气泡水喝,心里却是在想怎么还钱。
不知是这瓶装盖的时候太紧,还是她上完体育课满手是汗,竟是怎么也拧不开。
放桌上拧不开,在桌下使劲也拧不开。这下可好,脑子里什么也不想了,就只剩一个念头:我还不信了。
忽然后面传来一声叹,又夹杂着笑。
路昀站起来,勾着身体往前探,毫不费力抽走了那瓶气泡水,拧松了,递还给她。
“谢谢啊。”
这么多东西,她自己一个人是消化不完的,人多力量大,左右分分就可以解决。
往右小声喊了句:“吴哥。”吴童旭一直在探头观察这边的情况,不过唇部一直保持“拉链拉紧”的状态。
听见林夏萤叫,他这才像被拉开拉链一般,问:“怎么?”
她拎了拎袋子:“你要不要……”
话还没说完,后面悠悠传来一句:“你给他们了,明儿再要我的东西可不能了。”
这?
林黛玉语录,他怎么也是学会了?
“不敢要不敢要。”吴童旭笑眯眯的,“你留着吧。”
这算什么?吃醋?吴童旭讪笑挪动过来耳语:“怎么样?我这波给力吧,助你逃过一劫。”
路昀盯着前面那纤细背影:“呵,我本来就在劫难逃。”
吴童旭无语地翻了白眼:打住,再说对单身狗就不礼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