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打。
***
送走周爷爷周奶奶,家里又平静下来。
林夏萤在房间埋头写作业,周遇北突然敲门进来。
“怎么啦?”她擡头问。
“妹,我想听首生日歌。”他探了个脑袋,笑得贼兮兮,“用那个。”
他眼神示意过去,角落里放着小提琴盒。
林夏萤看向已经落灰的琴盒,抿了下唇,“很晚了,会打扰别人休息。”
“没关系,很短的!有人找上来我滑跪道歉!”
她犹豫了会儿,点头。
涂松香,起弓,拉一首生日歌不过几十秒的事情。
周遇北撑着脑袋听,结束后问:“你是不是不喜欢家里来客人?”
“没有啊。”林夏萤否认。
“那,是想妈妈了吗?”
林夏萤动作一顿,扬起笑说:“我每天都在想她呀。”
“可我觉得你好像不开心。”
“因为好多作业没写完。”林夏萤蹙眉道,“但表哥过生日,我很高兴。”
“哦……”周遇北不再多言,“那不打扰你了,早点睡。”
他退出房间前,又看向那把孤零零的琴,还愿意拉的话,应该问题不大吧?
林夏萤放下笔,自觉撒谎不是好主意,可又不知道怎么说。
她不怎么喜欢过生日,因为她的生日是妈妈沈知音的受难日。
据说,她出生时,爷爷奶奶得知她是女孩,头也不回就出了医院。很长一段时间,对于她妈妈都没有任何好脸色。
这种不喜在得知沈知音可能再也无法生育后到达了巅峰。
童年见面的日子总是不欢而散,她常常没做错事而被指责,久而久之很害怕见到类似年龄的长辈。
所以看到表哥一家和乐美满,恍如被旧日的自己凌迟。
后来沈知音和林从舟离婚,林夏萤自己选了跟妈妈走,可后来她连妈妈都没有了。
沈知音去世的时候,给她留了两个选择,一是回到林家继续当她的大小姐,二是跟小姨回南邑。
她选了第二个。
走走停停,外公不在了,妈妈不在了,挥别朋友,爸爸也不是自己的了。
包括现在这个家,她迟早也是要离开的。
她只有妈妈留下的那把琴。
***
早晨收日记的时候,林夏萤后知后觉一阵心虚。
她写的时候只想着说明情况,没考虑那么多。
路昀回来,看她一脸心事,随口一问:“没睡好?”
“啊?”
他说:“难道凌晨一点不睡觉的不是你?”
林夏萤失眠,半夜刷了两套模拟卷,中途还打翻一个玻璃杯。可这事儿他怎么会知道?
既然他知道,那就意味着他那时候也没睡。
她后知后觉,一墙之隔外,住的就是他。
就挺尴尬。
李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批阅到她的日记,这种怀揣事儿的心情真不好受。
各种事情加起来,她更尴尬了。
祝一蕾隔着过道跟她聊天,都拯救不了有些焦躁的她。
“萤萤,你书包上的挂件呢?”
林夏萤低头望去,原本拉链上挂了个小毛绒兔子,是以前朋友送的。她一直没取下来,竟不知什么时候不在了。
她愣了愣,回道:“可能是丢了。”
“好可惜啊,那个超好看。”
“是么。”林夏萤笑笑,“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没关系。”
数学课前,李红神出鬼没来到班级门口,在郎奇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表情严肃地叫走了路昀。
祝一蕾问她:“咋了?”
林夏萤摇头:“不知道。”
她也不确定是不是因为她写下的文字,才引得这个局面,更不确定李红的态度。
许是见她有点迟疑,祝一蕾又道:“怎么,你受他的气了?说出来,我帮你打回去。”
“没有没有。”林夏萤连忙斩钉截铁地摆手。
路昀这个人,除了不太好说话,除了和表哥有些不可言说的纠葛,其实,人还是挺不错的吧。
李红这一聊就是小半节课,再回来时,他也看不出什么异常。
很平常地掏出书,很平常地转着笔上课,很平常地扭头端详她——
“又干嘛?”
还在上课,他却一点不讲究。
林夏萤不发一言扭回头,没接这个腔。
一串问题却在脑子里滑过:
李红是找他说那个事儿吧?
她是什么态度?
他为什么没反应?
他知道是自己多管闲事吗?
她甩了甩头,驱赶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认真听课。
却不想,没几分钟,几个警察从他们班的窗户走过。一会儿,李红过来跟这些人说了几句,又把他叫出去了。
这下,所有同学都伸长脖子往外张望,就差没长千里眼顺风耳了。
郎奇的话彻底不管用,窃窃私语拦都拦不住。
然后这节课就改成了随堂测验。
下课之后,林夏萤和周遇北也被叫走。
主任办公室里的人比想象中多一点,围了一波老师、警察,好像还有学生家长。
林夏萤走到门口,听见崔主任正用那卡着痰的嗓音问话:“这么大个事儿你怎么能不跟学校跟老师反应呢,要不是警察同志根据校服找学校来,这事儿谁能知道?”
路昀一脸无所谓:“没必要啊。”
周遇北大概也反应过来是什么事了,嘟囔着:“这也行?”
林夏萤无奈叹气,敲了敲门,喊报告。
一众人齐齐回头,崔主任找空隙说了句:“进来。”
然后又扭头回去:“怎么能无所谓?这是你的荣誉,学校的荣誉,这是思想政治教育育人的重要一环……”
他头头是道讲了一堆,唾沫星子都飞了出来。
路昀颇为嫌弃地挪动了身体,稍作避开。
等人讲完了,他才点了点头:“哦。那您是不计较我迟到的事儿了?”
崔主任:“……”
他气得想摔茶杯,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转换目标,朝林夏萤和周遇北招了招手:“到这儿来。”
“知道找你们是什么事吧?”崔主任大概觉得他们俩长得乖巧,语气都和蔼不少。
周遇北一副“我不愿多说”的摆烂模样,林夏萤只好当嘴替。
不过她也只看到了开端,发展和结果也是一无所知。
路昀打断崔主任的问询,“问她做什么?”
崔主任眼珠子都要瞪出来:“那不是目击证人吗!”
路昀回视:“都找着监控了,您有必要吗?”
林夏萤这才意识到自己写给李红的日记是多此一举,即使没有那个,他们迟早也会发现真相。
正发着呆,就听崔主任眼神一转:“李老师,你来说两句。”
红姐两手一摊:“该说的我都和他说过了。”
崔主任眼睛瞪得更圆:“什么意思,敢情这事你早就知道?”
“也就,比您老早个半小时吧。”李红目光一扫,很是自然地和林夏萤对上,又不露痕迹地划走。
惹得她突然紧张。
恰在此时,路昀忽然转头,眼睛对向她。
什么意思?老师告诉他了?
她心虚地磕巴:“怎、怎么了?”
换注意力。
林从舟帮忙递的那封信确实是她的朋友写的,那个“友情距离是200米”、送她兔子挂件的朋友。
她在马路上打开了这封信,就着昏暗灯光看了起来。
“萤萤,对不起,在你最需要安慰和陪伴的时候,我却忽视了你的感受。很多时候我神经有点过于大条,导致没能捕捉到你的情绪变化,幼稚地自以为咱们关系最好就可以为所欲为,就像父母总是无意间伤害小孩一样。可是可是,我对你的感情和对他不一样啊,你因为这个吃醋吗?天地可鉴,你是我姚灵犀最最最好的朋友!”
“所以,转学为什么不告诉我?给你发消息为什么不回?你就一辈子不打算跟我说话了吗?我告诉你,我绝对不同意你跟我单方面绝交!”
看了之后,林夏萤嗓子更闷了,像吃了坏掉的樱桃,苦,酸,涩。
夜色已至,她折好信纸,沉默地继续走。
巷子里这会儿还是热闹的,沿街有烧烤店设置露天桌椅,烟火气不过如此。
林夏萤经过时,有喝冰啤喝上头的大叔突然站起来,嘴中冒出爽朗的南邑方言。她受惊般地停下,热风吹得她脑子模糊。
她在原地站了会儿,像失去方向一般,看着这路遥马急的人间。
就这一眼,她见到了街对面电线杆下站了两个人。
相差无几的身高,少年人挺拔匀称的身形,那是周遇北和路昀。
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周遇北脖子都红了,袖子挽到手肘,俨然是一副想揍人的架势。
“你故意叫江艺妍来的吧?”周遇北抹了下额头,“看我笑话?”
路昀瞅他一眼,语气很淡:“让你认清事实罢了,我可不想掺和进三角恋八卦。”
“我们俩关系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他妈——”
“那就从现在开始。”路昀轻飘飘挥开周遇北的拳头,“可以尝试变好一点。”
周遇北:“……?”
“你疯啦?”
他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人了一样,上下瞅来瞅去,恨不得把人盯穿了,“被鬼上身了?”
路昀面露无语:“随你怎么想。”
“草,你不会是喜欢我吧,老子是直的!”
“傻逼吧你。”路昀恨不得给他踹上一脚,眼神里明摆写着:神经。
他不再想搭理,瞧见江艺妍从烧烤店里出来,他擡了擡下巴,“江艺妍应该还有话对你说。”
然后擡脚就要走。
正是这拔腿的动作,他稍微歪了头,看到对街站着个女孩,眼神空洞,颊侧发丝凌乱。
林夏萤见二人相安无事,再加上自己也没有心情过去掺和,更怕表哥看见她这副模样询问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家,于是急匆匆溜了。
路昀拎上包,不忘嘱咐:“先走了,账已经结了,要是还想加东西,回头发我账单。”
昏黄路灯下,少女的背影愈渐朦胧。
周遇北一开始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渐渐发现问题:“狗东西,老子没加你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