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红丝绒散射出暗沉的光线,将宫殿顶部的浮雕蒙上一层血色,他长久盯着它们,突然觉得自己也化作一部分,都是这个帝国的养料。
要怎么做呢?我还能怎么做呢?明明是想要成为史册上最显赫的一页,现在,可能是最屈辱的了……
火光摇曳在徐天然的眼底,他的手指愈发无力,串珠滑落,跌在厚实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拿过旁边的烛灯,突然想:
既是不孝子孙,没做出什么成绩,但自己好歹还有几分气节,身上流淌的是日月皇室的血脉,就给它陪葬,下去见列祖列宗也好……
滑落的烛台被另一只手接稳,橘子捡起串珠,与手腕上的镯子相撞,发出清脆的玉石声,她的嗓音颤抖,染上忧郁。
“陛下……”
“是你啊。”
他似乎有些厌倦靠在她身上,语气平静如一摊死水:“橘子,我累了,皇宫的护卫队还有些实力,你走吧……”
“陛下,我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她的眼泪掉下来,砸在徐天然的手上,他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星罗城破,日月又大难临头,她在这个世界能称得上归处的地方,早就没有了。
橘子半跪在徐天然面前,将串珠套回他的手腕,十指相扣,仰头看着对方:
“我不会离开,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呆在陛下身边,我答应过你。”
徐天然看到她的倔强,眼底不禁泛起波澜:我何德何能,能得到你全部依托……
不过是当年看到橘子的才华,给了她一个上升的机会,他却得到远超预期的回报,所有这些,本该在她替自己挡住两刀后就还清了,可感情总是纠缠,怎么能说断就断?
她陪他走过失去双腿时难熬的低谷,也成为他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助徐天然重掌大权。
长期陪伴下,角落里滋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但日月形势复杂,谁都无法开口。
他知道她的情感,却不敢给一个回答;她知道他的顾虑,所以从不要求。
但在危机到来,他们突破桎梏,像两对飞蛾扑火,抢最后一点时间说清楚。
徐天然好像多了些许心气,他坐直身体,手指抚平衣袖每一个皱褶,端正衣冠,清贵又意气风发,眼底含着一点笑意,像橘子优雅伸手:
“这位美丽的小姐,我对你一见倾心,以整个帝国为聘,请问你是否愿意嫁给我?”
“我愿意。”
橘子将手放入对方的宽大手掌,随他的力道缓缓起身。
轮椅再也无法困住他,泪眼模糊间,橘子恍惚看到那个纵马奔驰的太子殿下,他勒住缰绳,垂眼看她,于是她的人生得到救赎。
泪水顺着脸颊滴落,橘子声音哽咽:
“殿下,我还以为我再也等不到这句话了。”
“怎么会,婚服和聘礼我都早就准备好了。”
“我知道,所以就算殿下今天不说,我也是要问一问的。”
空旷又枯朽的大殿里,没有掌声,没有喝彩,只有那些老古董们旁观,这场由两个人主演的荒诞爱情。
颓废而自由的空气里弥漫情愫,随香炉里的青烟缓缓上升,徐天然摁响了手边的按钮,清脆的铃声一直响到殿外。
从第一次见面,他就知道她是翺翔天空的鹰,只是落了难,缺一阵风。
现在,为了他所爱的人能继续拥有天空,也为了日月所有的百姓,他重新站起来,通知进来的大臣们:
“来人,立刻拟一份议和书。”
明都外,魂兽大军驻扎在原地,各大森林首领齐聚一堂,准备讨论接下来的事宜。
那张纸像一只白色的信鸽,一路穿过战火,飞到常羲的手里,她一目十行扫过所有内容,放下推到桌子的中心,意简言骇说道:“日月递来了议和书。”
熊君连字都不想看,第一个反驳:
“不行,我们损失了这么多,好不容易打到明都,岂是他说停就停的?我要用人类的鲜血,祭奠那些亡灵!”
虽然总是和他不对头,但这话正好说到了帝天的心坎上,他连连点头,双手抱肩等待常羲的反应。
常羲没有说话,而是将视线转到了另一边。
雪帝和万妖王正凑在一起,研究那张纸上的条款,手上不停写写画画,看得出来,对方确实大出血了。
在计算了很久后,他们终于停笔,万妖王开口:“我倒是觉得可以,人族愿意割让近一半的土地求和,这对我们没有坏处。”
“两次战争后,我们的损失也很惨重,正需要休养生息。”
“而且,由于第二次的插入实在突然,很多隐世宗门都没反应过来,若是再打下去,即使成功了,代价也不是我们能够承受的。”
常羲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将目光顺移到沉默不语的邪帝。
作为邪魔森林的统领,邪帝本体是一只超过三百米长的巨大眼眸,以八十万年修为位居凶兽榜第二,一只脚踏入破境的边缘。
若不是当初战败,答应出兵,他现在应该还在闭关,所以邪帝冲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参与讨论,哪一种都行。
端坐的碧姬注意到常羲意味深长的表情,好奇询问:
“羲君,你的意见呢?一圈下来,好像你还没有开口。”
“我支持签订合约,但不只是因为万妖王提出的那些理由。”
“我想真心问问大家:你们真的以为,战胜人族,带领魂兽走上巅峰就是结束吗?”
这话振聋发聩,一时间几位凶兽都陷入沉思,面面相觑起来:如果这里不算尽头,那还有什么算呢?
没有人出声,常羲环顾一周,自顾自说下去:“战争确实胜利了,但这只是表象,我们与人类的本质矛盾没有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