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钟辞看着面前这个人,苍白的唇,霜色的发,偏生眼睛里燃了一团火焰,沸腾了原本冰凉的红海。
多像啊!那个曾经的自己。
当年离开星斗,我是不是也这副少年模样?永远倔强,撞破了南墙也不回头?
自从建立了灵和蛛网,她总是奔波于各种事情,鲜血冲淡了天真,长期藏在阴影里,那个阳光灼热,把土地晒出青草味的三四点钟,好像已经很远了.....
真的要把她拉上这条路吗?钟辞问自己,她确定,只要说出灵和蛛网创立的初衷,一定可以让鸢心动。毕竟,世上难得经历这么相似的两个人。
她懂得她独自走在黑暗里所有的痛苦与焦灼,但这是一条不能回头的绝路,要么一头走到底,要么埋骨荒野,连个敛尸的人都没有。
钟辞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却在看到这个年轻的女孩时,第一次心软了。
常羲武装的盔甲,在更年长的人眼里还显得有些稚嫩,就像戴着假面的舞台剧上,误闯了一只小白鸟,毛茸茸的,撑着还未长满的羽翼,呆头呆脑,又没看上去那么笨,一下把她可爱到了。
她有些后悔,明明道上混了这么久,怎么做事又回到刚进来的风格?没处理干净尾巴,也没给后来的自己留个退路.....
钟辞抿着唇,卷了卷肩上散着的半长黑发,从兜里取支烟,冲常羲摆了摆,在对方点头后才取了火。
修长暖白的手指搭在上面,尼古丁的气味让人冷静下来,她心里嘲讽自己矫情:真可笑,我当初坑阿白进来的时候,可一点儿没心软.....
都是千年的狐貍,自己给自己演什么聊斋?
她冲丢失已久的良心唾了口,随手扔进垃圾桶,眉毛一扬,眼角就吟起亮光。
微凉的空气中,她问:
“你真的认为,这个世界上魂师与魂兽的关系,很合理吗?”
只一句话,宛若惊雷在常羲脑中炸响,她恍惚以为雨还没停。
“人类对实力的追求永无止境,只要他们进阶到下一个阶段,就会有一只魂兽死亡。”
“曾何几时,斗罗大陆最初形成的时候,还是魂兽的天地,谁都没想到,一个夹缝中生存的种族,会在法则的偏爱下,与我们分庭抗礼。”
“万年过去了,世界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一只千年魂兽,纵使天赋出众,也要修炼百年才有千年修为。可人类呢?这只对应他们的三到五十级,是魂师中大部分人所处的位置,但是,这又需要多久呢?”
不需要很久,常羲没有开口,在心里无声回答。
雨已经停了,明明还算夏天,这一场冲刷过后,居然添了几分寒冷。她嗅到旁边的烟草味,突然惊醒:快要到下个季节了.....
世界那么多人,像自己这般经历的也一抓一大把吧?常羲苦笑。
墙与墙之间的窄路上,看不到外面的风景。
可现在,有个野蛮人以一种强硬姿态,挥起锤子毫不手软,哐哐把它们砸个稀碎,然后叉个大腿站在废墟上,一把把自己揪过去,在耳边大喊:你睁开眼睛看看啊!
常羲被自己的比喻笑到了,猛吸一口气,却因为从来没有尝试过烟草,被突然呛到,连声咳嗽。
在一连串“没事吧”中,她冲对面人摆手,示意是自己的问题,弯腰抹掉眼角的水光。
没事的,只是重新意识到一个问题,一个她明明早就意识到的问题.....
钟辞狐疑地看她,确定对方是真没事后,犹豫几下,还是掐掉了烟,接着开口。
“魂兽在厮杀中生活,信仰的是丛林法则,根本没有团结的意识,可人类呢?他们聪慧、狡诈、贪婪,成长的速度快到让人害怕,更有家族和亲缘的观念,一代人成长起来,立马就成为下一代的庇护。”
“以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中间的魂兽迟早会被屠戮殆尽,只剩下底层未开化的,和上面一锅被温水煮熟的青蛙。到那时,偌大的魂兽,居然变成一具空壳。”
她的眼眸那么深,常羲不禁为话中描述的残酷未来打个寒颤,但她比谁都清楚,这并不只是虚言。
鹘隼天生喜欢到处乱跑,广阔的世界无形中教会常羲很多。
两块大陆碰撞扩大了沙漠的面积,直接改变灰燕一族保持千年的航线,这才会在遇见沙尘暴后,没有任何保障;在大陆的最北边,冰雪每年都在消融,白熊坐在岩石上,落寞望着放弃的领土,束手无策。
比杀戮魂兽更可怕的,是栖息地被破坏,魂师扩张蚕食着我们的家园,长此以往,哪里会有魂兽的立足之地?
钟辞疲倦地吐了口气,手指揉过被掐灭的烟头,像在释放某种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