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
沈岐黄看完俞梦最后修改完的版本,道:“所以站在黄金时代的最后,主角发现,当年她以为被冤枉的同学其实没有被冤枉,她确实是她朋友退学的罪魁祸首。”
“对。”
“为什么这么安排呢?”沈岐黄看看她,“感觉黄金时代最后还是蒙上了一层阴影。”
“对,所以主角沉醉的黄金年代只是她以为的黄金年代。十六岁,莫名其妙的同学、不想多管事的老师,各种障碍其实都存在,只是当时懵懂的她没有注意到而已。”俞梦托着脑袋,“黄金时代从来不在过去。”
“结尾的时候,主角拨通朋友的电话,就是想要在原本的时间线里挽留朋友,改变她觉得黄金时代碎掉的这一事实。”沈岐黄“唔”了一声,“语言就不夸了,你的长项,立意我很喜欢,其实开头就暗示了吧?《午夜巴黎》。”
俞梦重重地点了点头。
吉尔所向往的1920年,阿德里亚娜想要回到的1890年,大师们想回到的文艺复兴。人类的文明再往前倒退,难道是茹毛饮血的野兽时代最动人?
一个人生命里的时光,也是一样的。
黄金时代永远不在过去,只在现在。
俞梦最初把故事写在一个活页本上,涂涂改改,这里一块那里一块,页面五颜六色。
像梦游的时候留下来的涂鸦。她想。
她在这片文章里写到了一场众志成城的运动会,写到好多人。
一个关心所有人的班长,一个温柔自信的女孩,一个聪明的好学生。
她们都有自己做不好的事情,比如控制欲强,比如天真热血过头,比如孤僻、太在意别人想法。
但这一起构成了完整的他们。
构成了不完美,有野心,正青春的他们。
这一年他们十六岁,在他们一生的黄金时代,他们有好多奢望。他们敢爱,敢恨,敢毫无保留地喜欢一个人。
这是俞梦所感知到的,想要留在文字里的,最绮丽的一场梦。
“我有个问题哈。”沈岐黄举起手,“梦老师请你回答一下。”
俞梦进入角色,点点头,请这位同志发言。
“就是你在写到这个男生喜欢这个主角的时候,用的这个情诗有点俗,都用烂了,随便捡本小说里面都有相似的意象。”沈岐黄评价,“我是姑娘,我都不想理他。”
俞梦写那个男生很腼腆隐晦地念了一首《蒹葭》,在主角穿越回“现在”之前。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嘛。
“那你说呢?”俞梦耸耸肩。
“你让他念《我用什么才能把你留住》的前几句。”沈岐黄轻声,修长的手指指一指最后几段,“后面有一句‘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好。”俞梦摸出笔来改那句话,下笔的瞬间手有点抖,因为沈岐黄刚才的声音实在是温柔。
她改完,擡头,发现沈岐黄正在看着她。
深邃的眼眸,交错的光影,难得的幻梦。
又来了,俞梦想,他故意的。
那个她写的男孩,就这样沾了一点沈岐黄的颜色。
她适时出声,戳破幻梦:“总的来说,就是一个关于人在过去、现在、未来状态的讨论,到底人什么时候才会是最好的自己。”
“有很多人觉得高中太累,川中不做人,想着上大学。”俞梦道,“你看过《昔年》吗?也有好多学长学姐觉得大学生活生不如死,想要回来念高中。”
沈岐黄点点头。《昔年》是川中毕业生自主办理的刊物,大多是学长学姐的回忆录,描述大学现状或者回忆高中的学习生活,每年会更新一次,在学弟学妹当中传阅。
“我忘记是哪个学姐说的了,说川中像座围城,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俞梦道,“黄金时代,真的只在当下。”
“我们有精力、时间和充沛的情感。”俞梦缓缓道,“以及……难能可贵的野心。”
“你想到哪里去了?”沈岐黄笑,“什么野心,说来听听。”
俞梦摇摇头,说:“都是在做梦。”
“你跟我说过的梦话已经很多了,”他说,“还差这么一点儿?”
俞梦支着脑袋,笑出来。她也不知道他们两个现在算什么关系,明明一起说过这么多话,一起做过这么多事,隔三差五借着背历史的名义躲在书吧角落里的翻上周更新的书单。
人文地理、社会评论、历史旧事,什么乱七八糟的都说。
现在说到野心,反而胆怯了。
他们坐在书吧角落的那张桌子后面,身后是高脚桌,上面一盆葱郁的绿萝,枝繁叶茂,足足有一人高。头顶的灯光倾泻而下,在地上是绿萝叶子的影子,光的形状。
隔绝了身后走廊上的目光,人来人往。
“你也许听过张爱玲的愿望。”她看向他,“‘我要去英国上大学,我要比林语堂还出风头’。”
她点了一下头,轻轻道:“我要去上海上大学。”
“我想上复旦。”
复兮旦兮,日月光华。
他脸上没什么意外的表情,只是微微点头,仿佛她说的是他早就知道的秘密。他把面前拆下来的活页纸整理好,递到俞梦面前,说:
“不奇怪,只是要很努力才行啊。”
“你呢?”俞梦问,“你倒是把我招出来了,你怎么不说说你自己?要到哪里读医学院呢?”
沈岐黄摇摇头:“除了白大褂以外都没想好。”
他看了一眼俞梦,眼睛眯成一条缝儿,又笑:“要么跟你一起去上海,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