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案发后第十天/怨怼
那个雨天,谢东把她带上吉普车,回来时,姜暮仿佛丢了魂一样,之后就一直不太对劲,直到她跟她忏悔,她才发现她的古怪。
她的确有太多事情需要跟她忏悔,如果她早点忏悔就好了。
其实,张文斌这几年的那些情绪起伏她并不是全然不知,相反,她恨她知道得太具体。
就在饭局前,张文斌共做了两件事:第一件是找人约好了时间要把牌匾修好;第二件是在隔壁店铺花了昂贵的价格买了双球鞋。
张文斌的反常举动引起了武芝华的注意,那段时间厂里副厂长人选闹得沸沸扬扬,武芝华也略有耳闻,武芝华直觉要出事。
沙尘暴那天,她总觉得心慌得紧,又想起答应儿子给姜暮洗校服这件事,于是她回家属楼取校服,却与正要出门的张文彬撞了个正着。
张文斌什么都没说,但武芝华有着很不好的预感,她本能地不想让他去饭局,两个人便吵了起来。
但她阻止不了张文斌,他还是去了,去搅动那场目的不纯的饭局。
那天,她等到深夜,却什么都没等到,沙尘暴变成了大暴雨,她接到电话,店里的牌匾砸到人,她不得不出门去店里处理,想着抄近路从山上走,谁道冤家路窄,正好遇到张文彬。
他站在雨里,弓着背快步走来的样子,让她觉得像十年前的那一晚,雷电将他们的魂魄都击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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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也就是十年前。张朝生病,高烧退了又烧,烧了又退,连续几天断断续续总也不好,让人担心不已,那天她去幼儿园接张朝。
碰巧那天李雪梅一家值夜班,姜暮在幼儿园没人接,那天又下大雨,小女孩自顾自地穿好了雨衣,拽着雨衣下摆,独自站在走廊里,困得上眼皮直跟下眼皮打架,还不住地朝她笑,看上去十分可怜。
因为是邻居,所以通常一起回家,她和老师都看得出来,姜暮以为她可以顺路把她带回家。
老师也希望武芝华能把姜暮顺路接回去,毕竟下雨天,她也想早点下班。
那天武芝华本不应该答应,因为张朝高烧不退,浑身发抖,她担心孩子烧坏了,要立刻带着他去医院,可是老师却说姜暮那天精神恹恹的,有生病的前兆,希望武芝华一起带走,回家好好暖和暖和。
她那时候年纪轻,性格又根本是个不懂拒绝的,又一味地心疼那个孩子,根本没有考虑自己是否有能力帮助她,只想着张文斌能解决,于是她带着两个孩子顺路去图书馆找张文斌。
没想到张文斌不在,她本想送姜暮回家让她先睡,可是张朝却突然昏迷,她没办法,只能把姜暮先留在图书馆,临走时,她特意嘱咐刚开完会的李舰,让他开车捎姜暮回家。
等张朝退了烧,病情稳定后,已经是凌晨,她回到家属楼,却没找到姜暮。
漫长的等待后,天快亮时,姜暮自己回到家属楼,是张文斌先发现了姜暮,他对她不知说了什么混账话,姜暮哇哇哭了起来,她闻声立即把她抱回家,看到她带血的底裤,她震惊地捂住嘴巴。
“都是我的错。”武芝华抱着小小的她念叨。
……
那个时候总经理很看好姜源,想让姜源做财务主任,张文彬坚决反对,并在会议上公开投反对票,多次阻挠,姜源虽然未有资格与会,但与会人员关系复杂,很容易走漏风声,这件事很快被姜源得知,姜源和张文彬的过节由此产生。
姜源张文彬两个人是从小玩到大的邻居,姜源在全国各地到处跑做小买卖时,张文彬便幸运地跟随李舰进厂,先做了主任,姜源生意不好,决定投奔李舰,李舰只给他安排了车间搬运矿泉水的工作,是他自己奋发图强,学了会计这门手艺,进了财务部,原以为三人可以一条心,但没想到,张文彬却横加阻拦他升职,这让姜源愤怒极了。
姜源始终认为张文斌瞧不起他,但实际上,张文彬对姜源的敌意完全来自于恐惧。姜源性格耿直,他怕姜源查出他和李舰的财务问题后不会放过他。
那时候,实属多事之秋。他们因建小学,已经搞了不少笔钱,又正好刚盖完图书馆,流言四起。
李舰在厂里的风评也没那么好,厂里效益也不高,利润更低,建图书馆的工程中,李舰张文彬和会计表现出了异常的关系亲密,厂里风言风语很多,大家都说他们之间有猫腻,却都没有证据。
总经理也开始不信任李舰,预备组织团队查账,但就在那个风口浪尖,财务主任却突然辞职。账务上的很多事情小会计们都不清楚内情,更无从解释清楚,而且财务主任离职时与厂里的财务交接并不清楚,给查账造成了巨大困难。这让总经理大为光火,查账的几个老头查了半年也没有结果,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但总经理还是力排众议,推姜源当上了财务部主任。
姜源不是财务科班出身,李舰认为姜源没有能力查出从前的事。事实也证明,姜源没有任何卓越的能力,更没有魄力,不但领导力不足、执行力不足,反而在厂长和总经理间两面受夹板气,不好做人。
很快,因为李舰新组建了销售团队,请了明星代言人,对产品进行包装,“纯净无杂质,一级水质,泉水养人更养颜等概念”的广告语在全国迅速打响后,销量节节攀升,总经理很满意,李舰重新得到了总经理的信任,而财务部也最终从一个备受期待的重要部门,沦为了厂里最不受重视的部门。
姜源那会儿一直憋着一口气,就想找张文斌的碴呢,一旦让他知道是她和张文斌的失误,间接害了他女儿……
“我们报警,我们报警——”那时,缓过来的武芝华并着腿坐在沙发里,手捂着脸躬身,让胸口贴在膝盖上,大不了一辈子在姜家人面前擡不起头来,一辈子让他们谴责、痛恨、指指点点,她都认了,她想。
“报警也没用,我们又没看到案发经过。裤子上的血也被你洗干净了,证据都没了。”张文彬冷静极了。
“我不是故意要洗她裤子的。”武芝华颤抖,“我是下意识的,看到孩子哭,我的第一想法是想给她换上干净衣服。”
“你哭什么,就知道哭哭哭,”张文彬不耐烦道,“只要我们不说,这件事很容易就会过去,小孩子知道什么,哄一哄就好了。”
“所以我们就自欺欺人,心安理得,得过且过了?”武芝华不敢置信,也不敢想。
“我倒是想要负责任,可我能怎么负责任?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张文斌已经气急败坏了。
成年人总教孩子们要勇敢一点,可是成年人才是最胆小如鼠的一类群体,因为知道后果,因为了解社会,因为知道承担的重量,因为复杂。
毕竟,趋利避害,只是一种自私而无耻的人之常情。
武芝华再没有说话。
因为一开口,就会把心搅碎。
她只颤颤巍巍地坐在角落里,后悔、惶恐、不知所措。
那一晚,姜暮就留在他们家睡,姜暮和张朝躺在一起,两个孩子同样稚嫩的脸,一个如朝阳,一个如晚霞。
姜源和李雪梅都在厂里加班,他们通知了李雪梅,姜暮已经在家里睡下,李雪梅便放心地决定,再加一班晚班。
那时候厂里的职工还不是排班制度,而是计件制度,多加一班,工资要多开好几十块钱。
李雪梅下班时,已经快八点,见姜暮仍然睡得沉,好像还哭过,眼睛肿着,又见她似乎有些发烧,叫她起来吃了药,她便又沉沉睡去,李雪梅便不敢再叫醒她。
张文彬也劝慰说她,“让姜暮就在这睡一天,在之华这里,你还有什么不放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