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舰点燃香烟,目光仍然平静,他道,“饭局后我们确实在雨中的大街上吵架,也动了手,但我上山不是因为这件事。”
李舰神色沉痛,“我看到张文斌时,他已经奄奄一息,我想救他,我立即脱下西装外套堵在他的脖子上,又给他进行心脏按压,但血喷在我的身上和脸上……”
他有些说不下去。
李舰又道,“当我意识到他已经断气时,我很害怕,我立刻跑下山,可是良心又不安,所以我又上了山……但是我到山上却发现,尸体已经不见了。
“我再次跑下山,回到家,满身血迹,没想到还遇到了邻居……
“之后我以为杀人凶手是张朝,我认为他之所以勒索我,就是想逃走,所以,我扣下他的入学档案,想要知道真相,正巧那天检修部工人路过,谈起水泵检修,他神色紧张,后来老张尸体在蓄水池被发现,我便猜测他抛尸。
“是张朝和姜暮杀人抛尸,我确定,你们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谢东目光沉稳地盯着李舰,脑子却飞速运转,试图在他的话里找到新的矛盾点和破绽,并作为突破点发起新一轮攻击。
李舰露出慈祥的笑容,他说,“人类最悲哀的事情就是活着活着就被经验打败,看到有人脱裤子就以为在尿尿,以经验来判断程式化的东西可以,但是案件不可以,因为案件背后是人,人的个体化差异巨大。”
他像是一个洗脑的组织头目,露着神圣的光辉,继续道,“更可怕的是,人类善于用自己的经验去揣度别人的体验,自己的家庭不幸福总觉得朋友受了伤就是被家暴,自己工作不顺利总觉得女同事升职加薪是因为长得漂亮性格风骚,按照你们的经验,你们觉得李舰会为了这点屁事杀人,但李舰真的会吗?也许他远比你们想的要高明的多,不需要用杀人来解决问题。”
谢东道,“如果不是坐在这里,我很愿意跟你探讨这个哲学问题,可惜,哲学解决不了你的困境,只有证据可以。”
李舰道,“假证论证不了什么,事实是我没有参与张文斌的诈骗案,我与此事无关,何来那张我的签字?后面就更不会因此杀人了。”
谢东皱眉。
李舰又道,“事实是,我衣服上的血迹,并不是来自杀人,而是来自于救人。”
谢东道,“如果你真的做了心脏按压,说明当时他还没死,还在大量流血?”
李舰道,“是,血还在喷。”
谢东道,“你没看到凶手吗?那么短的时间内,凶手根本来不及逃脱。”
李舰眯眼,“没看见。”
谢东问,“你既然选择心脏按压,说明你想救他,你为什么没有选择下山打120?或者找打更老头把人擡下山?打更老头的打更房就在二百米处,你却没有求救,这是前后矛盾。”
李舰道:“心脏按压只是下意识反应,可随即我就意识到他当时已经活不成了,他的脖子被人捅了一个大窟窿,我怎么救他?”
“那么你为什么不报警?”谢东问。
李舰笑,“我害怕啊,我当时满身血迹,还跟老张打了架,不是凶手恐怕也被你们当成凶手,就像现在这样。”
谢东道,“如果心里坦荡荡,又怎么会害怕?”
李舰道,“人嘛,总有不理智的时候。”
谢东道,“不救治不报警,你有重大作案嫌疑。”
李舰道,“你这是主观臆测。作为一名警察,你越线了。”
谢东道,“你自己的伤呢,你怎么解释你腹部和手心的刀伤?”
李舰道,“这与案件无关。”
谢东道,“如何无关,你是说这些伤不是张文斌划伤的?”
李舰道,“没错。”
谢东道,“你说你上山后只看到了张文斌的尸体?没有看到凶手?”
李舰道,“是。”
谢东道,“这不可能。”
李舰愤怒,“我不知道什么不可能,我只知道你们已经把一个善良的想救人的人定义为了杀人犯。”
谢东道,“但凡嫌疑犯,没有承认自己凶恶的。”
李舰道,“我本就没杀人,我堂堂矿泉水厂厂长,何必呢?”
谢东道,“越是善于伪装的罪犯才越是可怕,不是吗?”
“你在有罪推定。”李舰愤怒,“我要告你。”
“我们已经写好了逮捕申请,你好自为之,真的打算一句都不说吗。”谢东看看头顶的时钟,还差一分钟十二点。
李舰道,“我无罪,我说了是姜暮和张朝合谋杀人。”
谢东说,“十二点我会准时离开,在申请逮捕前,这是你能够坦白的最后机会。自首的意义是什么,你应该明白吧?”
这无声的威胁彻底令李舰焦虑起来。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机会也在被压缩。
一根烟抽完,李舰意犹未尽,他又给自己点了一根。
李舰从未觉得一分钟竟然如此漫长。
一分钟到,谢东站起身,李舰突然道,“等一等。”
谢东又坐会座位,李舰又寻思了约摸两分钟,一根烟燃尽。
李舰道,“我知道你不相信我说的话,但是我有不在场证明。”
谢东几乎崩溃,“你说什么?”
李舰道,“我确实是十点半到达山上,但我当时跟姜暮在打更老头的打更房避雨,他们可以为我作证。”
谢东差点以为自己听错,再次质疑,“你说什么?”
为此,谢东再次找到打更老头询问,打更老头坚决说没和李舰在一起,但打更老头的闪躲眼神却引起了谢东的怀疑。
谢东感觉得到姜暮、打更老头、李舰三人之间一定有什么秘密是他还不知道的。
那天傍晚,谢东站在十字路口,如芒在背,他顺着马路往火车站方向走。
顿时,一个想法像剪刀一样将他的头皮豁成两半,但就那样突兀地冒出来——如果李舰当时真的在打更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