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梅拉过姜暮的手,道:“你跟妈妈讲,昨天你是不是故意气爸爸的,你到底……到底有没有做过格的事?”
姜暮眼睛里明澈一片,可她又轻轻地笑了,隐约流露着不怀好意地笑着,并反问道:“您说的过格的事,具体指什么事?”
李雪梅怔了怔,油盐酱醋茶似乎都在她脸上泼过了一遍,她意识到她眼底的笑意,是冷意,是故意,是恶意。
她最惧怕的就是这一天,可没想到来得这么凶猛。
面前这个女儿,好像一个陌生的恶鬼。
姜暮笑得更凛冽了几分,自带让人无法直视的恶劣。
她就知道,当她撕开真面目给他们看时,想要被爱会成为比登天还难的事。
仅仅一瞬,姜暮恢复了原本的她,看透了一切似的淡淡说,“妈妈,我真的不知道你在问什么。”
李雪梅稳了稳情绪,抖开裙摆,塞进她怀里,“尺码正合适,你穿上,我看看。”
姜暮直接把裙子叠好,垫起脚放在柜子最上方的角落,态度冷淡执拗,专门要与她作对似的。
李雪梅背过身,红了眼圈,而后悻悻地离开,关门。
……
姜暮坐在床头,觉得这房间闷得很,墙壁长年充斥着令人绝望的灰白色,地板缝隙里附着着洗不净的泥垢,夜蚊香、痱子粉的味道混杂着,闭塞了一整天,发酵成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却也是属于她的味道。
她眼圈发红,突然跳起来,拿出红墨水,打开柜门,奋力泼在白裙子上,她又觉得不尽够似的,拿起剪刀,拼尽全力把白裙子捅碎,然后气喘吁吁地坐回床头。
她感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快感,原来伤害一个人、一个物件所带来的,不是愧疚、悔恨,而是舒适、愉悦、畅快。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李舰是这样的感觉。
她又盯着床头的两本《刑事犯罪》,若有所思。
窗外的风更紧了。
她听到楼下传来的广播声,“今晚到明日白天有暴雨到大暴雨,小双山附近居民要做好防护措施,准备出行的居民……”
她穿上刚从学校申请回来的新校服外套,决定出门。
李雪梅正弓着背,一边咳嗽着,一边“哗哗”地搓着筷子,瘦削的背脊几乎要弯进水槽里一样。
她那咳嗽一直没好,这几天看了报纸才知道原因。
所谓“矿泉水厂职业病危害”,便是水厂定时定量向水处理系统中加入臭氧,臭氧强烈刺激呼吸道,造成咽喉肿痛,胸闷咳嗽,严重的甚至会引发支气管炎和肺气肿。
想想这么多年工作赚钱养家的心酸,又想到女儿的不省心,不禁流下眼泪。
她尽力了,可还是什么都没做好。
她见这么大风姜暮还往出跑,立时叫住她,“你干什么去?晚上家里要请客吃饭,你换上新裙子,跟我们开开心心吃顿饭不好吗?”
姜暮道:“我不去吃饭了,我去李叔叔家。”
李雪梅怔了怔,姜暮道:“我打算晚上给李煊赫补课,在李叔叔家住,不回了。”
这迟来的妥协令李雪梅的眼圈更红了,眼泪一串串往下落,她抽了抽鼻子,猛咳了几声。
她感动地道,“孩子,你终于懂事了,但也不用这么急,饭局过后再说。”
“说了不去饭局。”姜暮推开防盗门,离开。
门被风摔上,震耳欲聋。
……
她穿过小双山,进了厂子,朝着办公楼的方向去了。
此刻,职工都已下班,楼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值班,李舰也不在。
她走进厂长办公室,径直走向办公桌,拉开抽屉,拿出一枚崭新的书签。
她在书签空白处留下一行小字——饭局后小双山上见。
世界以痛吻我,我要报之以歌。
世界以痛吻我,我要报之以歌?
她也以为她可以努力,并且以为命运的齿轮一直在扭转。
可她忘了,走在沙漠里的人,终无可能会遇到一株柳,他们通常只会鼓足勇气朝海市蜃楼跋涉而去。
所有那些美好,不过空花阳焰,梦幻浮沤。
他们只教过她善良,只告诉她世界美好,却没有提醒她人间也有险恶,也没有教会她如何保护自己。
而她现在要用自己的方式。
不必感到遗憾或可惜,人生向来如此,通往天堂的路需要艰难攀登,通往地狱的路却只需坠落,未必没有快意,未必不是归途。
爱是堡垒,能抵御世间一切苦难,如果缺少爱,恨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