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最后还是不得不回家附近的县中心医院,医院正门立着一个巨大的红十字,她注视着那个十字架,目光怔仲。
十字架意味着拯救救赎,但却很少有人知道,十字架最原本是古罗马的一种残忍的刑具,是残酷,是羞辱的象征。
……
县城很小,人口不多,可不知为什么,医院里总是填山塞海一般,人都聚在这里。
李雪梅一进大堂就浑身不自在,站在人群里东张西望,手紧紧攥着姜暮,烦躁不安,她便显得更虚弱。
护士笑容满面地过来询问是否需要帮助,李雪梅避开护士,做贼似地拉她离开,直奔款台。
填挂号本时,李雪梅攥着圆珠笔迟迟下不了笔。
李雪梅迟疑好久,最终在姓名一栏写下“李雪梅”三个字。
写到后边的年龄一栏时,李雪梅又迟疑了,笔尖停顿片刻,最后写下“32岁”。
李雪梅交好挂号费,到妇科门诊去听号,她也安静地坐在一旁。
医院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坐诊医生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
一个护士在旁边维持秩序,另一个护士把病历本排列起来,按顺序叫病人进去。
李雪梅始终垂着头,不敢与人对视,生怕遇着街坊邻居或者厂子里的同事,要是那样,她这张脸怕是没处放了。
如果有口麻袋,李雪梅恨不得把她罩上。
那时,她看到头顶的白炽灯,还有走廊尽头火红的夕阳,它们交并在一起,那么亮,但她罩在李雪梅肩膀下的阴影里,昏暗无光。
二十分钟的时间,两个人竟恍如过了半个世纪。
她像那蒸不烂煮不熟的豆子,被扔在锅里小火慢熬。
……
诊室里通体白色墙壁,一张很长的红色木桌,杂乱无章地摆着几样文具。
瘦削的女医生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穿一身白大褂,靠墙坐着,肩膀蹭上些许白灰。
李雪梅硬起头皮,把她按在座位里。
她眼睛看向地面,有些害怕,不知道会检查出什么。
女医生温柔地问她,“你怎么了?”
她低着头。
医生看向病例单,皱眉,上下扫视她一圈,“是你看病吗?这写的什么,三十二岁?”
她脸颊红透。
医生看向李雪梅,不耐烦地把年龄划掉,说,“出去重新排队。”
那天真的要做检查的时候,她逃跑了。
后来她还是被拖上一张床,李雪梅按着她,医生只是看了一眼说,“有两点撕裂,还有感染。”
她哭着说,“跳舞的时候老师让做高难度动作,但是我被托举时摔了下来,结果出了很多血。”
李雪梅问,“她是不是……”
医生笑说,“小孩子没事的,这次流血属于正常的例假。”
医生对她生活习惯了解过后,确认她的炎症来自于家里新养的两条黑狗,她每天和黑狗一起睡,是极其不卫生的。
因为医院先前便有几个这样的病例,所以她的谎言才得以善终。
医生说,“多喝点红糖水就好了。”
李雪梅担忧道,“可她才九岁啊。”
医生说,“带她去内分泌科检查一下激素分泌情况吧,她这是早熟。”
从医院出来,李雪梅拽着她回家。李雪梅脚步飞快,躬着背大步往回走,和往日挺拔的样子判若两人。
她有些怕。
李雪梅每一个眼神都像一根钉子,把她牢牢钉在屈辱的十字架上。
可是她亦知道,比她更害怕的人,其实是李雪梅。她甚至不敢把那项检查跟她的丈夫说。】
……
这篇日记很长,还写到这样一段对话:
“以后你也不能再把卫生巾都藏起来了,教会她怎么用了吗?”
“我没好意思教,让她自己探索吧,这话我可说不出口。”
“想要延缓她的那方面发育,我们以后各方面都要注意。”
“对了,医生还说,要时刻提防她早恋,或者其他一些方面的出格行为。”
……
后来,姜暮在她十五岁时的日记里这样写道:
她知道,她有罪。如果5岁时,她对那种伤害还没有太多感觉,因为她什么都不懂,她只知道那件事可能不对,只知道只要不告诉父母就好了。可是9岁那年,她深深地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张文斌说的对,她要彻底隐藏那件事。所以尽管时隔多年,在她12岁那天,他把她堵在家门口时,她就知道她完蛋了。
伏尔泰说,一个人往往要死两次,不再爱,不再被爱。
可姜暮不知道,一个人从青春走向成熟,总得经历些什么,总要“死”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