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中华推推眼镜,道,“我知道她是个好孩子,但她的性格多少有些孤僻、不合群,作为家长,你应该多关注她的感受,姜暮敏感,又心思重,而且不善于表达,如果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可能你还没发飙她就已经恨上自己了。”
姜源道,“我回去教育她,给老师添麻烦了。”
李中华说,“听说你们不允许她跳舞?作为班主任,我是很鼓励她参与活动的,这对她是正向的锻炼。只顾埋头学习,这样是不行的,她在学校也没有几个朋友,她要学会融入团队,学会适应,不能遇事就躲。”
姜源叹口气说,“您不知道,她小时候学的是拉丁舞。”
李中华道,“这很好啊,有助于提高自信。”
姜源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可拉丁舞很多动作都是跟舞伴贴身体的,过于暧昧,对于未成年人来说,观念和认知上达不到高度,容易产生不好的想法,而且拉丁舞舞蹈服暴露,男孩子也就罢了,女孩子到处被占便宜。她最开始学舞蹈,是因为遇上一位拉丁舞教练,教练说她条件特别好,那时候我根本不懂拉丁舞是什么,所以很兴奋地让她跳了,刚开始那两年动作简单,穿着正常,我也就没再关注这件事,可谁知道她慢慢长大了竟跳的是那种……”
姜源叹口气,“可到底是从四岁学到了九岁,邻居们懂的多,开始劝我,风言风语也多了起来。我后来不允许她再去舞蹈团。
她不听话,我就把她从舞蹈教室里拖出来,关在家里。她还是不听话,我便把她的舞蹈服剪碎,把她跳舞的照片都撕碎。她后来再也不敢提跳舞的事。”
“哎呦,这会吓到孩子吧,”李中华惊讶地瞪大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她问,“练拉丁舞真有这么严重的影响吗?”
“医生说拉丁舞刺激下丘脑,分泌相关激素,孩子容易早熟。”姜源说着,叹口气,“可惜还是阻止晚了,她例假来的确实比人家孩子都早。”
李中华道,“哎呦,还真有这种事儿。”
“九岁,才九岁,她就有例假了,小学二年级。”姜源像想起不堪回首的往事一样,欲言又止。
姜源又说,“都说早熟的孩子容易做出‘出格的事’,作为家长,我们一直很忧心,很慌张,像是养了一个定时炸弹,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对的,那段时间真的非常不知所措,所以这些年,过的不容易,在家里,连洗了内衣内裤都不敢放在阳台上晾,其他事就更别提了。”
姜源说不下去,语气里有着成年人的心酸和委屈,他觉得他已经做到极致了,这几年他看到姜暮乖巧单纯,以为姜暮只是例假来的早,以为姜暮不懂,可是谁能想到……
后来她出落出大姑娘的腰身和胸脯,可见她低调不爱打扮,又从不跟男孩子玩儿,他们自然更不当一回事,还是以为她什么都不懂……
李雪梅说的对,是他对她的关心不够,她已经长大,他还一直把她当做小孩子看待。
他想起那天姜暮说,“他是男人,我不喜欢他。”
她居然把李舰当做男人,而不是长辈。
那么他们呢,把她当做小孩子,可她却以为自己是女人吧。
他当时应该警觉的,可他却太迟钝。他根本想象不到少女的世界拥有着多么复杂且惊人的脉络。
他心痛,时间竟然如此敷衍,竟没有给他们丝毫预判,女儿的人生早已脱离了他的规划和视野,与他们的期望背道而驰。
他又说,“所以昨晚,我是真着急,就怕她做错事。”
“哎呦,”李中华又惊叹一声,心里也是乱的很。
姜源叹口气。
良久李中华说,“姜暮没早恋就好,跳舞的事既然你们做家长的不同意,我也不强求,但下学期,其他集体活动还是要参加的。”
姜源道,“是,是。”
李中华说,“她一直不穿夏季校服,你们要规劝,不过听你这么一说……”
这里面的原因李中华也猜出七八分,可姜源却没有完全听明白,顺口道,“请李老师放心,我回去一定教训她,如果一定要换校服,我们也支持,左右一件校服也用不了多少钱。”
李中华说,“千万不要打孩子了,要耐心规劝,你打得也太狠了。”
姜源说,“好在昨晚只是一个乌龙,拜托老师能够像以前一样看待姜暮,不要把她当做坏孩子。”
“那是自然,这一点你完全不必担心,”李中华送姜源出门,“作为老师,我不得不再提醒一句,无论如何,你要循循善诱,正面引导和教育才是,一味回避不是办法,出事又反应过于激烈……我只是担心,你们的这种做法稍有不当,形成错误引导,很可能会给孩子造成伤害,很多心理创伤会跟随孩子一辈子的。”
姜源说,“不会的,姜暮懂事,谢谢老师的提醒。”
李中华道,“她是那么的幼小和敏感,极有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我不是危言耸听。”
姜源叹口气,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可还有什么不利后果会比早恋更严重呢。”
李中华也不知该怎么劝,这种事,她也是头一回遇到,再劝无益,要尊重家长的选择。
…………
张朝听了这席话,百感交集。
他总觉得他和姜暮去旅馆这事儿只能算个屁,可姜源的反应也过分大了。原来他们一直认为姜暮会做出格的事,会犯错。
原来,他们不信姜暮。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体育队更衣室,在柜子里翻出姜暮的日记本,他颤抖着打开那本始终不敢再窥视一眼的日记本,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决定继续探究姜暮这些年的心路历程。
他翻开这一页,从日期来看,这几篇日记写于姜暮12岁之后,但事情似乎发生在姜暮9岁时,奇怪的是,日记从第一人称变为了第三人称。
而这几篇日记则从姜暮的角度,将姜源刚刚的寥寥几句话重述了一遍,以真实可感的故事为形式,更完整、更感同身受地让他体会到了姜源和李雪梅对她的伤害,是那么的直接、深入、不可挽回。
他也终于知道,逼迫姜暮到如今这个地步的,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