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暮点头。
……
快到最后一班火车抵达的时间,他们一同去了火车站,往常都是大乖他们陪着,这天却只有张朝和她两个人,姜暮觉得心里静悄悄的。
看到路边有人泼水,姜暮拉了拉张朝的背心下摆,张朝停下,和她的目光一同落向水雾下的彩虹。
洗衣水落到水泥台阶上,又晕染出色彩斑斓的一片泡沫。
张朝拉着姜暮的校服袖子,往火车站的人群里扎。
这里仍然形形色色,也仍然没有姜暮要等的人。
等的人不来,等的人就空落落的,眼睛空空,身体空空,嘴巴也空空,灵魂也空空,空空的情绪逐渐叠加上失落、悲伤,在太阳落下去的刹那间突然成倍壮大,细致入微的疼痛猛撞了一下心脏,恐惧便也接踵而至,有了形状和质感。
……
张朝照常往家里的胡同拐。
这几天都是如此,一到放学时间,姜暮便跟着张朝到处晃荡,等到天刚蒙蒙黑,两个人便一起回家。
李雪梅只以为姜暮去给李宣赫补课了,所以从不过问。可今天不同,姜暮答应了姜源要在李舰家里住的。
姜暮停下脚步,看着那黑洞洞的胡同,道,“我不想回家。”
“那去哪里?”
“我不知道。”
“可总得睡觉吧?”
“我们……我们……去旅馆吧。”
……………………………………
李舰开完会,想起了姜暮。
一小时后,李舰气急败坏地走进财务办公室。
敞开的办公区内,姜源正在审阅十年前的财务账目。
张文斌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里睡觉,鼾声如雷,中午喝的酒到下班时间还没有全醒。
李舰直奔姜源,道,“姜主任,我爱人说姜暮这两天都没去补课,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姜源震惊,“这几天都没去?”
李舰道,“没有,上周听你说小暮要来补课,我一度很期待,可是后来她又没来,我以为这事儿你没当真,也没好意思问。可今天开会前你突然问我烜赫他成绩有没有提高,又说让姜暮今儿晚上在我家住,我还很奇怪,正想问你什么意思,可惜被会议耽搁了,会议后我趁着去学校谈工作的空挡想要顺路接她回家,但没接到姜暮。我想来想去,这事儿得跟你确认一下。”
姜源诧异,放下手里的账本,“姜暮干什么去了?”
李舰道,“我怎么知道,可那孩子确实没来家里补课,我打电话问过老徐,老徐说这会儿也没见到人。”
姜源气不打一处来,一方面感到有损于面子,一方面又气姜暮撒谎。她一向乖巧懂事,怎么会撒谎。
姜源解释道,“这孩子肯定是遇着什么事了,等她回来,我好好问问她。”
他心里惦记着学校和图书馆的账目以及本年度的年中报表,便也没有特别在意。
夜里,姜源回到家,发现家里空无一人,这才彻底焦虑起来。
姜暮没有去李舰家,也没有回家,姜源的第一反应是,姜暮出了事。他的孩子向来是个听话懂事的,从来不会夜不归宿,她哪怕去买块橡皮,都会告诉家里一声。
姜源急得额头冒出虚汗,手也发抖起来,一个女孩子如果真出了什么事儿,恐怕就不会是小事儿,只怕要叫他悔恨终生。
整个家属楼他都找遍了,一家一家敲门,一户一户询问,大家都不知道姜暮去了哪里。
于是没有上夜班的、刚下夜班、不上班的邻居都睡不着了,纷纷抄起手电筒,骑上自行车,满城找姜暮。
姜源联络了班主任,李中华闻言也很惊讶,凌晨便赶到学校,和值班大爷把学校搜了一遍,又在学校附近的几条街和游戏厅等地方找了一遍,也找不到人。
李中华只能打电话给姜暮最好的朋友谢南,以及全体班干部,哪怕是跟她最不对付的李文琪,也连夜出门聚在一起寻找。大家都很担心。
谢南又拉着爸爸谢东,谢东顺便把派出所值班的都喊出来,所有人彻夜不眠,只为寻找姜暮。
他们寻遍了街头巷尾、书店、商店、火车站,以及姜暮可能去的所有地方,都没有找到人。
姜源红了眼眶,发了疯一样骑着自行车在街道里快速穿梭,没人知道一位父亲以为自己弄丢了孩子时的恐惧有多难以名状。
他不敢告知正在上夜班的李雪梅,恐怕李雪梅过度惊吓,再出个三长两短。
而姜暮和张朝正坐在旅馆的天台上,点着蜡烛,写作业、补习、玩儿翻绳、看星星、看夜里仍出没忙碌的人,然后背靠背熟睡。
她睡得迷迷糊糊时,只听张朝念叨着,“碗莲会长出叶片,会开花。”
……
第二天清晨,姜暮和张朝从旅馆出来,准备去街对面吃煎饼果子时,书包肩带突然开线脱落,书包掉在地上,姜暮正弯身去捡,一双皮鞋出现在眼前。
视线沿着折痕清晰的牛皮鞋、垂坠感良好的裤管一路向上,她看到姜源推着自行车,正看着她。
那眼神,要杀了她一样。
身后,张文斌冲上前,一脚踹在张朝小腹上,丝毫没有留情,张朝痛得俯下身,张文斌一把揪起张朝的耳朵就塞进捷达车里,骂道,“你小子,真他妈出息了。”
张朝满脸不忿,吼道,“不是你让我照顾姜暮,跟她学习吗?”
张文斌道,“我他么让你照顾她,没让你照顾到旅……这儿来。”
好像怕儿子下一秒就被姜源一把逮着兜头胖揍一样,捷达车迅速发动,噌一声离开,原地只剩下怒火中烧的姜源,和面如土色的姜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