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梅拽了拽裙角,把裙摆拢到一起,掖在两腿间夹住,自言自语道,“这孩子总有些不正常。”
姜源合上报纸,抚平裤腿道:“在市里耽搁了这么久,听说厂里已经确定半月后开会,票选副主任。”
李雪梅怅然,道:“总算定下来了,不然我这心里总惦记这个事。”
……
“谢南,用波涛汹涌造个句。”李远在座位里低头小声说,笑嘻嘻的,小眼珠提溜乱转,周围同学都憋住不笑。
李文琪倚在桌子前,没好气地转着钢笔,等着谢南的回答,谢南一本正经地看向李文琪道:“我们班文艺委员参加百米短跑时的样子真是……”
“啪——”钢笔拍在桌面上,一本书应声飞出去,正中谢南脑门。
“好啊谢南,你也跟着学坏了。”李文琪喊。
“我没说什么啊,我什么都没说……”谢南拿起一本书挡在脸上,抵抗李文琪接下来的攻击。
即便是李文琪,脸也红了,红到脖子根,像小双山傍晚的火烧云。
姜暮坐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却又诚惶诚恐地看着一切。
张朝趴在桌上,眼皮红肿,他的肩胛骨后背又添了不少淤青,都是顶撞张文斌导致的,他将课本展开盖着后脑勺,逆着光,从课本缝隙偷看姜暮。
她不经意地回头,张朝赶紧闭上眼,炙热的光线穿透眼皮,他看到一个淡淡的黑影扫过,靠在窗台上。
张朝忍不住再次睁开眼,少女下意识迅速扭头看他,目光一触,他的视线便立时弹回,像装载了触发机关。
张朝不自在地绷着脸,丢开书本坐起身,摸摸后脑勺,麦色的脖颈微微透出黝红色。
他指着前面正在吵闹的谢南和李文琪等几人暴躁地吼,“上课了,上课了,你们都给我闭嘴。”
说完用余光扫姜暮,见姑娘低头没理会他,便站起身提溜着短裤,撩起背心晃晃悠悠往外走,嘴里还不自然地嘟囔着,“这天儿怎么这么热。”
刚走到门口,就被人一脚踹了回来。
“我操,什么特么……”张朝被激怒,在看清来人的刹那又立时刹住嘴。
李中华站在门口,抽出腋下夹的课本就照着张朝的脑袋瓜削过去,“你也知道上课了?你还想干什么去?”
张朝左躲右闪退到姜暮桌子前,笑嘻嘻地回答,“这不是正要替课代表去接您嘛,看看您拿的那本书沉不沉,可别累着您。”
“一本书能沉哪去,耍嘴皮子一个顶俩。”李中华虽呵斥,嘴角却已露出一丝笑意。
她佯怒,朝张朝喝道,“你给我滚出来。”
张朝摸摸后脑勺,跟出去,李中华领他穿过走廊,从教室前门走上讲台,同时将手里的一块小红旗挂在黑板旁边,说,“同学们,恭喜你们在这次的运动会中取得了优异成绩。”
姜暮目光落向那块小红旗,上面骄傲地立着三个烫金大字——第二名。
“虽然只是第二名,但我们的整体成绩非常优异,只差一分就能夺冠,可以说是惜败。”李中华满意地说。
“啊——”
“就差一分——”所有人开始惋惜。
姜暮低下头。
“能够取得这么棒的成绩,可以说,我们班的几名体育生功不可没,尤其是张……”班主任目光掠向旁边正双手插裤兜,单腿踩着讲台,口嚼泡泡糖,眼神游离的张朝,李中华再次爆喝:“张朝——”
张朝擡头认真凝视李中华几秒,才慢悠悠站直,站板正。
李中华恢复柔和,继续说,“我们班能取得这样优异的成绩,张朝同学功不可没,在一百米、二百米、四百米比赛中都取得第一名的好成绩,我们掌声鼓励一下。”
顿时,班里响起雷动一般的掌声。
张朝登时立正,嘴里吐出一个巨大的白色泡泡,自然地咧嘴笑开,眼里流露出朴素和真诚。
掌声过后,李老师拍拍他肩膀,“张朝同学,请你说说你的感想。”
张朝仰起头,目光在全班同学头顶穿梭而过,落向远处姜暮的小脸上,凝固住。
她真的很漂亮,在全班那些五官没长开的孩子里,已经有了非同寻常的气质,成熟和稚嫩的杂糅,柔媚和婴儿肥的接壤,反倒显得相得益彰,珠联璧合。
他不屑地,抑或是厌恶地、失望地、沮丧地说:“没啥感想。”
反正该看的人也不愿意看。
她甚至讨厌他,恨他,并且这都还他妈的合情合理。
从此恐怕连说话她都不愿意了吧,因为她恨他这个闯入者,恨他这个以无礼且强势的姿态想要窥探她生活的人。
李中华照他后脑勺就给了一巴掌,“滚回去。”
姜暮擡头看向张朝,男生却撇过头,故意不看她。
李文琪回头瞪姜暮,低声埋怨,“要是舞蹈部分能多得一分,就一分,咱们班就是第一。”
姜暮垂下头,手里的五角星不知不觉已经被她捏得又扁又散,全变了形。
李中华开始讲课,在黑板上做板书。
张朝回到座位,四仰八叉地坐下,两人中间的过道,像突然划出一道楚河汉界。
坐在前排的谢南见姜暮不开心,隔着老远朝她做表情,很快,小纸条跋涉千里从第一排传过来,她安慰道:“你别理李文琪,她就那样。”
姜暮又忍不住偷偷偏头看张朝,张朝正用作业本扇风,盯着黑板。
世上又多了一个人知道她的秘密,便又多了一种“赤裸相见”的感觉,令人心惊肉跳,毛骨悚然。没有慰藉,只会让她更加在那些动人的热闹里形影相吊,踽踽凉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