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冷玉为人温柔,实际上却和名字一样,是一块冰冷到至极的美玉。
她从不惧怕,每一步都提前设计好了自己的去路与结局。
岑旧盯着谢冷玉:“我进秘境的时候,见到了楚无思掌门。”
那双笑眸反应程度却出奇得大。
谢冷玉似乎从没有这般失态过,她的眼睛瞪得好像要就此破碎,汹涌的泪水滚滚而出。
周遭混沌丝线的变化忽然迅速了起来,仔细看,似乎是遭受到了某种吞噬的阻力。
谢冷玉在挣扎。
好似瞬间坠入红尘成为凡俗,眸中闪过纷然不甘与悔恨。
是因为没想到楚无思会来吗?
是想和她见一面吗?
眼泪决堤,谢冷玉眼角红得都快要滴血,带着一丝恳切的望着岑旧。
但没有人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
化为虚无的时候,谢冷玉好似脱力一般,忽而决绝地闭上了双眼。
棋盘上回归了寂然,冷玉倾碎,点点晶莹,是破碎之际溅出的泪水,落到棋盘上化作如星子一般的细光。
最后一刻,她终究还是有了温度。
高楼倾塌,泡沫破灭,日落金乌,一眨眼的时间,连哀悼的情绪都尚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
回过神来,只有恐惧,对天道轻易抹除生命的恐惧。
李贺的指尖发麻,喉咙干涩,迫不及待地抓住了旁边云泽派弟子的袖子:“这……这都是梦对不对?谢……谢姑娘她没有死对不对!”
他语气已经染上了些许癫狂。
谢冷玉在他看来,就已经是极其厉害的存在了。
穷极一生,李贺都没见过几个金丹。
谢冷玉却这么轻易的死了。
李贺的信念瞬间崩塌。
如何要相信他还能出去呢?
云泽派的弟子骂道:“你难道要否认我们师叔做过的一切吗?”
最伤心最悲切的当属她们。
云泽派的习俗,收留无家可归的女子,收留苦衷难言的女子。
哪怕没有灵根,也可以得到云泽派的庇佑,在云泽派的领地里种地耕织,当一个挂名的外门弟子。
云泽派从来不是什么不讲人情的大门派,许多孩子都是亲自被掌门与长老们抱回来的。
楚无思和谢冷玉当年便是战乱时被卖给人牙子的孤女,前任掌门抱着她们回到门派,而后楚无思和谢冷玉长大了之后,又抱回了无数苦难的女孩子。
乱世之中,凡人都不好过,但女子和孩童更容易沦为劣势。
云泽派比起其他门派,天生便有悲悯的传承。
不要求云泽派修行的女修们出人头地,云泽派的道训只有二字“自强”。
哪怕是逆境,哪怕被抛弃,也要自强,也要自己认可自己。
谢冷玉与楚无思对她们来说,比起像师尊师叔,更多的是一份长姐般的亲情。
虽然无法接受,但既然谢师叔对她们寄托了希望,那她们就不能在怨天尤人之上浪费时间。
要拼命闯出去,还要找到楚无思掌门。
云泽派弟子用灵力将李贺扫落在地,怒目而视:“哭哭啼啼,能让她回来吗?”
李贺躺在地上,心神有一瞬间的紊乱。
他其实并不是全然为谢冷玉悲痛,虽然谢冷玉对他有救命之恩,但也不过是个认识没多久的陌生人。
李贺只是从谢冷玉的死里面窥见了像他这样的小人物的结局,兔死狐悲罢了。
眼泪从他眼角一滴滴地坠落下,顺着脸颊滚到脖子,窝出湿润的温热来。
李贺喃喃道:“这世道,连好人都不能长命了吗?”
他们真的能活下去吗?
岑旧扫视了一圈乱象,最终视线落到了还在被琴弦束缚,已经突破幻境,醒来后愤怒挣扎的混沌身上。
“你醒的比我预想的早。”岑旧蹲到它面前,“虽说我理解,你也是秉公办事。但你身上确实沾了业障。”
混沌突然停下了动作。
它仰望着面前半蹲的青年,身躯僵硬,黑雾里若隐若现的脸部轮廓似乎浮现了某种惊惶的表情。
白衣青年就这么从上俯视着它,令混沌想起来了一位故人。
那人曾经也是这般,无情却似多情。
唯一的区别,就是故人早死在了万万年沧海桑田之前。
可……真的不是祂吗?
混沌停止了挣扎,黑雾中慢慢凝结出实体,任由岑旧用灵力化成剑意,洞穿了它的脸。
窍既开,混沌身上的黑雾忽然爆炸,丝丝缕缕尽数冲向岑旧,在傅煊凪和顾羽的惊呼中缠绕住了青年的身体。
岑旧周遭的风景迅速变换,眼前忽而漂浮了一盏白玉莲灯。
莲灯之后,是阔大的白色宫宇,长长阶梯之上,一抹白玉椅子端坐其上。
云雾缭绕在周遭,增添了几分神秘。
高座之上,一个青年起身,款款而下。
岑旧注意到了他的相貌,五官清丽,鼻尖和眼角全都缀着一枚泪痣。
是幻境里他少年时见过的沐安的模样。
可如若是幻境,混沌这种古神是怎么知道沐安的存在的?
还是说,只是单纯长相相同?
没等岑旧想明白,“沐安”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还是那般凉薄的神色,和岑旧记忆中的人别无二致。
只是眼前的“沐安”更显得青涩。
他死死盯着岑旧,似乎要把岑旧的脸烫出洞来。
“为什么……”“沐安”愤怒地问,“你为什么要给修罗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