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风絮絮叨叨和秦蒹葭说着刚刚一路上的见闻,过了一会儿才发觉这位名动京城的名伎似乎一直在出神。
晓风:“……秦姐姐?”
秦蒹葭“啊”了一声:“什么事?”
“秦姐姐,”晓风比划道,“你脸好红哦,难道……”
秦蒹葭怔然:“有吗?”
她似乎心神不属,就连回复都慢了半拍。
晓风忧心忡忡道:“姐姐你不会被挤出什么好歹了吧?我就说不能带你来这等地方,到头来沈妈妈要是怪我怎么办?”
“没有啊,”秦蒹葭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我要多谢晓风才是,说动了妈妈让她放我出来玩。”
“我今年才来凤梧城,还是第一次见这等节日呢!”
晓风心思简单直白,几句话就被秦蒹葭安抚好了心情。
可秦蒹葭笑完,眼神却又怔忪痴然。
岑旧和程佩离跟着秦蒹葭一路回到满花楼。出乎两人意料的是,岑念与秦蒹葭却没有再见过一次面。
平远侯父子归京凯旋,少年岑旧就没了在京城当质子的意义,很快便被平远侯找了个借口送回了周陵封地。
然而平远侯和世子却因为身负要职,还要在凤梧城留守直到过年。岑旧本以为,大哥就是这个时候和秦蒹葭相处出了感情。
可花鸟节一别,大大咧咧的年轻将军压根就没记在心上。秦蒹葭每日对镜哀叹,却也并未真的去找岑念要求什么报恩。
将军与名伎,本就是毫无干系的两种人。
这等发展看得岑旧与程佩离眉头紧皱。
本以为是苦命鸳鸯,到头来却发现只是一场单相思。
很快便到了年关,岑旧脸上的笑意消失。
这个时间……距离平远侯谋反东窗事发很近了。终于,在一个裹挟着风雪的夜晚,秦蒹葭卧室的门被不速之客敲响了。
“世子爷?”秦蒹葭震惊道,“您怎么会来这等地方?”
岑念似乎并没有变多少,他走到秦蒹葭的卧室,大马金刀地坐下:“怎么?我不能来吗?”
“这等风月场所,世子爷还是不来为好。”秦蒹葭柔柔道,“对您名声不好,假如以后娶了夫人,也会让她无端误会。”
青年正色道:“我来,是有一事相求。”
秦蒹葭会意,忙关上门窗。
听着岑念一字一句娓娓道来,她面色也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不瞒世子爷,我虽是三流歌伎,”秦蒹葭苦笑道,“却也知道平远将军对大楚的血汗功劳,怎么会沦落至此?”
“没什么不可能的,鸟尽弓藏而已。”岑念道,“姑娘,我有平远侯府平反的证据,然而现在拿出来实在太不合时机……”
“姑娘可愿暂时寄存一二?”
他从怀中递出厚厚一叠泛黄的纸,送到秦蒹葭面前,桃花眸满是郑重。
秦蒹葭颔首:“我曾是边境难民,父母皆死于胡虏铁蹄之下,倘若不是世子爷与平远将军,小女也不会活到现在。”
“于公于私,我都愿意。”
岑念目光复杂:“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倘若陛下真的赶尽杀绝,或许你也逃不了一死。”
“没关系。”秦蒹葭道,“家国大义,孰轻孰重,我也是知道的,平远侯府战功累累,本就不该如此下场。”
岑念愣了一下,似乎并没有想到,能从一个青楼歌姬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他弯起眸子:“好。事成之后,我会为姑娘赎身。”
之后的几天,为了遮掩耳目,岑念每日都故意现身于满花楼,活脱脱一个被花魁勾了神魂的纨绔世家子弟。
楼内不少女子对秦蒹葭都颇有些酸言酸语,觉得她命好,说不定会给世子做配房。只有秦蒹葭知道,世子爷每次前来都只是为了交接那些证据,连口她这里的热茶都不肯沾。
世子爷洁身自好,想必以后与他白首的世家小姐会很幸福。这般胡思乱想着,却在某一天,一如既往拜访的岑念缺了席。
秦蒹葭在满花楼足不出户,消息闭塞。
直到另一位和世子爷交好的公子拿着赎金到访,将秦蒹葭赎了身,她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岑念本做好了一切准备,殚尽竭虑,却被心腹背叛告发,过往种种努力尽数付之一炬。明明他本来也没求过甚,只希望家人功成身退。
那位公子是清臣之子,与岑念明面上并无甚交情。岑念也是信任他,才会让他带着自己的全部家当来给秦蒹葭赎身。
他虽然没成功,却依然履行了诺言。
秦蒹葭得知这个消息时,行刑的时间已经过了。
前来传话的岑念友人于心不忍,带她去了现场。鹅毛大雪,白茫茫一片,将鲜血戾气盖了个干净。
刑场处已经无人驻守。
秦蒹葭奔过去,只来得及见到世子爷被随意扔进周边的尸体。
平远侯及其部属百余人,全部斩首。
年轻的小将军死后眼睛还牢牢睁着,似乎不甘极了。秦蒹葭踉跄着抱起岑念的尸体,伸出手拢去他的双目。
指尖触及温热。
秦蒹葭一愣。
她碰了碰自己的脸颊。
忽然放声大哭起来,似喜似悲。
温热如生,原是伊人泪染满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