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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昭(2 / 2)

所以这几日都是德阳独自伺候陛下。

德阳跟着陛下的时间并不算短,荀公公平时对他也是倾囊相授。

加之陛下的脾性又好,从不苛责他人,所以这些时日他大事小事并无错漏。

只不过今日着实是凶险,他是真切体会到什么叫伴君如伴虎。

德阳刚把御书房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半,就瞧见荀公公浑浊的眼里微微有了水光。

他瞬间闭上嘴巴,生硬地咽了口唾沫。

“人老了,就连灯火都晃眼睛。”荀老公公佝偻着腰,拭去眼角的泪痕,“陛下批阅的奏折,今晚就发回。”

第二日帝京所发公文皆为蓝墨。

百姓哗然,虽也不知道宫中发生何事,但都卸了所有喜庆的物件儿。

朝堂之上,也有官员对陛下此举提出异议。

陛下只点头道好,然后赏了那官员良田百亩。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那位提出异议的官员更是惶恐不安。

当今陛下明辨是非,赏罚分明,但这举动实属反常啊。

德阳只在心里盘算,一会儿定要记得换了御书房的墨。

可当天晚上,未等德阳将墨撤去。

陛下就抢先自己磨开了。

用的依旧是蓝墨。

每一封奏折陛下都批阅地十分仔细。

尤其是武将的折子错别字较多,陛下勾画地更是耐心。

德阳这才知道,陛下会不会改的。

陛下只不过是脾气好,懒得和他们闹。

等这些折子全发下去后,也再没人来陛下跟前闹腾过这件事儿。

不过有官员偷偷来问过他,最近这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德阳摆手说不知道,只说陛下心情不好,近日大家最好依着陛下来。

大家也就都依着陛下来了。

再等到万物凋敝的初冬时分,等到宋大人的第二封折子递送上来。

德阳被陛下喊到去门外候着。

夜晚风急,他缩着脖子守在门外,隐隐约约听到了屋子里传来的抽泣声。

德阳想,这许是风拂树叶带来的异响的吧。

又等到彻底入冬,好像是冬月廿九那日。

白日里下了一整天的雪,直到晚上还未停。

夜里,陛下突发奇想,提着两壶酒去了宋大人的住处。

宋大人坐在廊下赏雪,旁边火炉上还温着一壶酒。

见了陛下,忙起身问安。

陛下却摆摆手,大步走过去,直接在宋大人旁边的石凳上坐下。

德阳识相地站在廊外,没去打扰。

然后就瞧见一道黑影从院墙的最东边翻了过去。

宋大人家里出了贼?

德阳有些紧张,忙去看陛下那处,生怕陛下在这里出了差错。

“这小子,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他翻人家姑娘的院墙吗?”

宋大人摇摇脑袋,嘴上笑着,眼里却没什么笑意,更多是怅然。

陛下也笑着,抿了一口酒,没说什么。

桌子上好像搁着一封信。

陛下拿在手中端详了好久。

风很大,薄薄的信纸的一角止不住地晃荡。

最后陛下将信压在杯底,脸被屋檐投射下的阴影所覆盖:“还真是两个短命鬼。”

德阳只觉得眼睛被风吹得酸涩无比。

他立刻垂下脑袋,偷偷揉了揉眼睛。

今天可真冷啊。

又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等到院墙东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可能是宋小公子回来了吧。

德阳这才往前一步,出声提醒:“陛下,该回了。”

走时,陛下从袖子里摸出一卷圣旨放在桌上。

圣旨里写的什么,德阳不清楚。

但他猜想应是陛下允了宋大人的请求。

回宫途中,陛下轻敲了三下车窗。

德阳即刻让侍卫绕道南市安岳阁。

安岳阁,陛下每年总会去上几趟。

每每都是独自一人去二楼雅间呆上两盏茶的时间就回宫。

尚未到宵禁的时刻,南市街很是热闹。

马车行驶缓慢,好不容易抵达安岳阁门前。

陛下却没下马车。

人头攒动,马车停在门前很是碍事。

有人骂骂咧咧,德阳心善,止不住地道歉。

随后陛下又敲了三下车窗。

马车行进。

走时,德阳终于得空往安岳阁里瞧了几眼。

这里好像新换了一个年轻的掌柜,跑堂的伙计也全都是生面孔。

他好像突然明白陛下为什么不下车了。

他也知道陛下以后再也不会来这里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

后来荀公公病逝,宋大人战死疆场,太子羽翼渐丰。

德阳也不再年轻,他身边开始也跟着一个年轻的小太监。

昭明二十六年,秋,陛下薨逝,太子即位。

“德阳公公,先皇指明要陪葬的那幅画是什么?”

小太监掩上御书房的门,凑到他耳边悄悄地问。

其实跟着先皇一道进墓xue的,不仅仅只有那幅画。

还有先皇曾经写下的,那道从未示过人的,皇后崩逝,举国哀悼的圣旨。

德阳想,先皇是有遗憾的。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学着当初荀公公的样子,和善地敲了敲小太监的脑袋。